促织（九）
我们二人说说笑笑，不多时进了考场，有考官检查了我们二人身份印信之后，我们便各自找了自己的座位下来。考场的四周站满了衙役，据说今年知府老爷会现场巡查。华阴县令去年献上去一只促织深得皇上喜爱，如今这华阴县倒也成了知府眼里的红人，因此本次院试也特地选为重点巡查的地方。
知府老爷要来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华阴县，各个富家子弟也是早早的开始打点，我和成名这等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家自然是没什么好办法的，如今倒是只能寄希望于知府老爷能够保持院试的公正。
我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成名坐的离我较远，他在我的斜前方正襟危坐。见他如此模样，我也不禁收了心思坐直了身体。就在我目光刚刚收回的那一刻，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我非常熟悉，我斜着眼仔细的一看，那身影不就是我的哥哥白牙青吗？我偷偷的施展道术仔细的分辨了一下，那气息却是他无疑，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也有意无意的朝我这个地方看了一眼，我想站起来去上前问问他，无奈这时考官已经宣布考试开始了。
我脑子里混乱急了，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改变了模样扮成了别人，可他那和我同出一源的气息是绝对无法掩盖的。这时考官已经发现试卷来，可我的心思根本无法聚在此处，我隐隐约约的觉得十分的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很快大家都开始低头考试，成名也是十分郑重的开始答卷，我望着空白的卷面，满脑子里却想的都是我的哥哥。希望他不是我想的那样，是来刺杀知府老爷的，而是特意来看我的，我又想着一旦他和成名见了面，我又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那一刻，考场门口一阵喧哗，原来是知府老爷现场巡查来了，我悄悄的望了一眼门口，之间知府老爷穿着官服走在中间，华阴县令弯着腰在一旁跟随者，然后指指点点介绍着考场的情况，知府不时的点点头。考试被短暂的打断了一下，知府大人站在考场前面大声的讲着话，我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死死的锁在我哥哥的身上。
就在我心里稍稍放松的那一刹那，就见哥哥一个飞身，同时拔出怀里的钢刀，一下子就窜到了知府大人的面前，我忍不住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啊，不要……”这声音倒是提醒了周围的衙役，就在哥哥的钢刀插进知府的肚子上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很快考场就乱成了一团，哥哥也与周围的衙役缠斗在一起，我趁着混乱用尽全力施展了一个法术，让和哥哥缠斗的衙役短时间的定格了一下，哥哥趁机三纵两跃跳出了考场。
接着大家纷纷往考场外跑，我也趁机冲了出去。我不知道哥哥会往哪儿走，只是本能开始照着山上古庙的方向跑去。冲出门的那一刻，我听到成名正在喊我的名字，我心里已一酸，但是还是没能停下来直接冲了出去。
衙役们缓过神来的一刻，哥哥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段时间我的修炼也算是小有所成，脚下的步伐也快了许多，很快就把追出来的人都甩在了后面。我一路飞奔着来到山上，站在古庙的门口我直接推门进去了，我刚踏进门口，一把刀直接横在了我的面前，我连忙喊道，“哥哥……”
哥哥一见是我，连忙收起刀说道，“怎么是你……”
我被眼前钢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四下里看看说道，“你师父没跟着你出来？”
哥哥嘿嘿一笑说道，“我是偷偷的跑了出来的，师父不知道。对了，你咋跟过来了……速度还挺快嘛。”
我见他衣服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十分气恼的说道，“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出来，你惹了大祸了你知道吗？那和可是知府大人，此时此刻估计一定全城通缉你呢……”
哥哥笑着说道，“不怕，这次出来我偷了老头子很多张易容面具，我肯定能混出去，对了，我看你现在这样子道术修炼的还挺厉害的嘛，这次你跟我上山吧……”
我脑子里一下子闪出成名的画面，看了一眼哥哥说道，“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趟成名家里，只顾着追你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哥哥脸色一冷的说道，“看来你很惦记那个成名嘛，一个穷书生有啥好的……”
我知道他是吃醋了，只好安慰他说道，“哥哥，这次你既然下山来，到时候我和你一起上山找你的师父修道，不过走之前一定要把成名安顿好。”
哥哥这才笑着说道，“好，你跟我走最好了……”
我笑笑说道，“我怎能不跟你走，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知怎的，也许是书读得多了，随着我越来越熟悉这人世间的情感，对亲人的依恋也就越来越重。那成名对我又算什么呢，主人？兄长？父亲？老师？似乎是，可又都不是……
十四
我回到成名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我刚一进家门，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院子站着好几个衙役侍卫，手持钢刀，见我进来忽的一下涌了上来立刻把我围在中间，“小子，别动，把他抓起来。”
我被吓得站在那里，脑子里飞快的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看来一定是我跑出来被发现了，他们认为我和这件事有关系才过来的，想到这儿，我乖乖的让他们扭住我的胳膊，这时候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华阴县和几个衙役，成名哆哆嗦嗦的跟在后面，见到我这幅模样连忙说道，“大人，这孩子本是我家里的一个书童，没见过什么世面，他刚才也许是吓着了才偷偷的跑了出去……”
华阴县旁边的衙役回手一巴掌打在成名的脸上，那人训斥道，“那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老爷自会明察，要你多嘴么。”
我心里一疼，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打那衙役一顿，但是我强忍着怒火，嘴里急忙喊道，“老爷，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接着我双膝被人踢了一脚，我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华阴县坐在取出来的凳子上冷冷一笑说道，“说，知府大人遇刺之后你到哪里去了？”
我被死死的按在地上，嘴里头胡乱的喊道，“我哪儿也没去，我害怕躲了起来……”
县老爷旁边的人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接着县老爷怒喝一声说道，“看你年纪轻轻，想不到竟如此顽劣，勾结罪犯，行刺知府大人，来呀，给我打，打到他招供为止。”
我连忙高喊，“老爷，冤枉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成名也在一旁苦苦的替我求情，可是两旁的衙役根本不理我们，一脚踢在我的背上，接着有人伸手在我的腰间一拉，三两下我的外裤连同亵裤一起被拉了下来，我感觉到屁股一阵凉风吹过，接着板子便重重的落在我的臀上。
那疼痛根本不是成名的戒尺所能比拟的，一板子打下来我的眼前开始冒金星了，还没等我缓过来呢，第二板子已经落在了我的屁股上。我觉得胸腔一阵发闷，我赶紧暗自调整自己的呼吸，按照《本源经》上面的调整自己，这样疼痛也算缓解了一些。
十几板子下来，我的身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了，汗水顺着脸滴了下来，就这我觉得这刑罚实在是承受不住的时候，从门外进来几个人径直走到华阴县的身边说道，“快把这个小兄弟放了，这次多亏了这个小兄弟眼尖，及时的提醒了大家，才算是没有伤了知府大人的要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华阴县令听完连忙起身说道，“这样啊，那赶紧把他扶起来，原来是误会一场……”
我心里听到知府竟然没有死，第一反应竟然是哥哥下一步会怎么做，接着我抬起头看到成名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接着屁股的疼痛忽的一下子传来，我的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臀上还是火辣辣的疼痛，我这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我想要起身站起来，可是却怎么也使不上劲，身体虚弱的很。我刚要开口说话，成名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鱼儿，别乱动。郎中说你要多多休息，你今天到底跑到哪儿去了，郎中说你精神消耗过多，许是受了惊吓所致，再加上被打了一顿板子，身心俱疲，因此便昏倒了。身上我已给你上了药，臀上的伤不打紧，只是你这精气神消耗还需要多养一阵子。”
我转过头来，看见成名亲切的看着我，我冲他一笑说道，“先生，又麻烦你了，我想喝水。”
成名赶紧吩咐成功给我取来一碗清水，我咕咚咕咚的几口喝下肚子之后，觉得身体渐渐的恢复起来，于是便慢慢的试着暗自调息着自己，顿时觉得天地灵气如潮水一般涌入我的身体，我这才明白自己昏倒的原因一定是我透支了自己精神力，我学习道术没多长时间，今天强行施法救哥哥，整个上午又都飞奔在路上，再加上最后抵抗板子的痛楚，最终耗空了自己的精神力才昏倒在地上的。好在这县城里的郎中多数对修炼之类的了解的不多，边说我是惊吓过度了。
我慢慢的爬起身来，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走几步，成名连忙说道，“你好好休息，别胡乱动。”
我笑笑说道，“先生，我想起来走走……”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下半身好像是光着的，只好赶紧盖回被子缩在床上。
成名笑道，“看你着急的样子……功儿，去把你鱼儿哥哥的衣服取来。”
成功抱着我的衣服走到我身边，睁大了眼睛说道，“鱼儿哥哥，你可吓坏了功儿，那些衙役好凶啊，竟然打你的屁股……”
我脸色一红，成名见我尴尬，连忙呵斥道，“功儿，莫要胡言乱语，你鱼儿哥哥要更衣了，咱们出去吧。”
成名他们走了之后，我慢慢的爬下床艰难地穿着裤子，我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屁股，上面红肿的板痕触目惊心，我强忍着疼痛穿好了衣服鞋子，慢慢的走向门外，每走一步，这臀上的伤口都突突的疼，没几步脸上便冒出汗来。
成名和成功在门外听见我起来了，急忙进屋里搀扶着我走到外面，我呼吸外面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伤口似乎也不是那么疼了。我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成名面前，“先生，鱼儿给您惹麻烦了，若不是我您又怎会遭受衙役的欺侮，若不是我，您又怎会担惊受怕一整天……”
成名连忙把我往起拉说道，“傻孩子，你没事儿就好，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胡话，快起来。”
看到成名对我如此的好，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里去找哥哥，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跪在那里眼泪噼里啪啦的开始往下掉。成名被我的样子弄得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连忙伸出袖子擦了擦我的脸说道，“傻孩子，你我虽说相识只是还不到一年，可是这一年朝夕相处我们早已将你当成家里人了，看着你成长我就向看着功儿成长一样高兴。你之于我，不仅仅是仆人，是学生，更是亲人。我把你当成弟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你又何必自责。今天看到你挨打，我心里也跟着疼，夫人也跟着难受，看着你没事儿了，我们全家都为你高兴，傻孩子……”
我忍不住扑在成名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成名被我哭的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我。过了许久，我的心情渐渐的平复下来，我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让你见笑了。”
夫人这时候递给我一条毛巾，我擦了擦自己的脸，低着头看着他们说道，“先生，倘若鱼儿有一天寻得了自己的亲人，离开你们，你们会生气么……”
成名有些吃惊，继而一笑说道，“傻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初来时浑浑噩噩，但是这一年来你恢复的十分神速，你学起东西来又快又好，想必你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只是一时遭受了不幸沦落到我这里。我和夫人常说起你终究会找到自己的亲人，到那时我们虽有不舍可也一定会让你走，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一场缘分，既然你寻得了亲人，我们又怎么能强留你在我们身边。”
我眼角一湿，眼泪又差点掉下来。这时夫人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再着凉了。我熬好了药，你趁热喝了吧。”
成名和成功扶着我回了屋，我喝了药之后渐渐觉得身子热了起来，我没办法坐着，只好继续趴在床上养伤。又出了一身大汗之后，我觉得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屁股上的伤口也已结痂，不再那么疼了。
一连几日，我都在家里乖乖的养伤，虽然我几次想告诉成名我已经找到我的哥哥，不就就要离开，可是每次话到嘴边我都无法开口。
这天夜里三更的时候，迷迷糊糊之中我发觉窗外有人，我急忙睁开双眼，这时我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影嗖的一下闪进我的屋内，我仔细一看看清了，正是我哥哥白牙青。
我刚要出声，他用手一捂我的嘴说道，“嘘，别出声，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推开他的手低声说道，“这也太匆忙了，我还没收拾好呢……我至少得和成先生告别吧。”
哥哥叹口气说道，“这次我是偷偷下山而来，连师父也不知道，我出来有些日子了，想必那狗知府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华山，我再不回去估计老家伙肯定会扒了我的皮。我已经打听好了，那狗知府虽然没有死，可也是重伤，据说已经陕西府已经来了新知府，我也正好趁着夜深赶回华山，你就和我走吧。要不我打昏了你扛着你走？”
面对哥哥近乎无赖的行为，我只好说道，“那好，我给成先生留下一封书信，免得他替我担心。”说罢我起身点着油灯，提笔写道……“先生：见信如面。请原谅鱼儿的不辞而别，鱼儿已经找到亲生哥哥，您看到这封书信时鱼儿已经上路。对于先生的大恩大德，鱼儿此生必定永记在心……”
写着写着，泪水渐渐湿了双眼滴落在纸上，这时忽听得窗外想起脚步声，成名站在门口低声问道，“鱼儿，这么晚还没睡？”
我连忙示意哥哥不要出声，我擦了擦眼睛走到门口，成名披着衣裳站在那儿，我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成名见我有些激动急忙问道，“身子不舒服？”
我调整里一下说道，“没事儿，只是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离开了先生，惊醒罢了……”
成名笑笑说道，“人有悲欢离合，天下也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之间，相识便是缘分，倘若分离也是命中注定，你也不必担心。”
我笑笑说道，“鱼儿是不会离开先生的，鱼儿还要中状元做大官呢，到时候鱼儿必定把先生接到府里去，整日里好好伺候先生。”
成名笑道，“这像什么话，再说先生我就不会中状元了么……”
我连忙说道，“鱼儿不会说话，先生莫怪，先生当了大官儿鱼儿就做先生的师爷……”
成名说道，“你小子别胡思乱想了，赶紧睡吧，过些日子院试可就要重新考了呢。”
我强忍着泪水说道，“先生也早些休息吧，先生保重……”
我转过身关上门，泪水再次掉了下来，我提笔在信上继续写道，“鱼儿一切都好，先生勿念……过些日子安顿好了，鱼儿再来看望先生……先生保重”
写到这里，我放下笔，将书信用镇尺压好，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吹熄了灯低声说道，“哥哥，咱们走罢。”
哥哥见我神色不好，也没再多说话，从兜里拿出一包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这留给他们……”
我点点头，我们俩轻轻推开门，哥哥带着我一个纵身跳到大门之外，接着哥哥轻声吹了一个口哨，一匹白马已到门前，哥哥带我上了马，眨眼间就离开了成家大门口。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借着淡淡月光，只见成名和成功站在门口，目送着我渐渐地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