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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余生所愿

 

又一年。

茅屋外,红袍将军抱臂站立,一条黑鳞巨蟒从院子东边的灶火房缓缓爬出来。

“傻徒儿,住在这黑山口不冷吗?”

“睡在灶火房?真是没出息!还不随我回去吗?”黑鳞巨蟒摇摇头,转身回到灶火房的房梁上。

“初平先生,我知道您在屋内。代天子看重先生,我就不闯屋子了。不过,今天先生不把诗文给我,我是不会走的。”

“…………烦死了,跟硕玄帝说,我以后都不写诗了!”

“代天子说,我今日拿不到先生诗文就不用回去了,让我也搬来黑山口住。”

“…………”

屋内,初平没办法,只好出来说:“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眼下堵在我屋门口也没有用,我一个字也没有。十日后,我一定让你取诗文回去。”

红袍将军把硕玄帝让他带来的墨、毛笔,一大摞各地产的粗细厚薄不同的纸张递给初平,不依不饶,“先生留字据给我。”

初平回屋,裁了一寸宽的纸条,写下:“十日。长诗!”

红袍将军接过纸条,行了礼,消失。

元冲从市集回来。看见初平对着一大堆笔墨纸砚发呆,手里把玩那个把金柄匕首。

元冲问:“那红袍将军又来了?”

初平用匕首刃轻轻划了一下指尖,“你看!”

元冲握住他手,急道:“这是干嘛?!”

“你看啊。”

初平指尖的血口子,非常缓慢但是肉眼可见速度的愈合了……

“这?”

初平说:“我刚才用匕首裁纸的时候,不小心割了手指发现的。”

“应该是跟硕玄帝旁边那个国师有关。那天就是他救的你。”

“我变成妖怪了?”初平纳闷。

元冲在初平指尖亲了一下:“你变成什么我都喜欢。”

“你敢不喜欢!”

“不敢……”

两人抱在一起滚到榻上,“而且,初平身子总是冷冷的,又凉又软,摸起来像……”

“像个死人……”初平故意把冰冷冷的手放到那人滚烫的地方……

“唔……我是想说,像条蛇……”

怀里的身子逐渐升了温……

元冲把从市集带回的东西收拾好。他从市集带回来的一坛酒,放到桌上,初平去温酒。

元冲问道:“初平到底为什么不再写诗了?”

“你们都高看我了罢,诗集印了十几册都卖不出去。策论政见无用武之地。着书立传写史,都是自欺欺人的。”

“硕玄帝这么喜欢初平的诗文,你们该是知己。”

初平耸耸肩,喝了一盏酒,“我很喜欢这些鬼怪故事和江湖话本呢,有趣。”

“可是胡老板那边,初平也是月月拖稿呢。”

“我正准备写一个狐妖,勾引独自走山路的书生……”

“你是狐妖还是书生?”

“我啊?我是狐妖的爱人,吃醋杀了书生!”

初平等着元冲倒酒,晶莹酒酿盈满,初平仰头喝了一盏,“其实啊……我没什么大抱负,只不过承载着文人翘楚的名头,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但步步给自己选的都是死路。现在想来,我其实只想躲起来。什么战事,军务,政权,都抛诸脑后吧。我想要一个爱人,和爱人躲起来厮守。无论以何种形式。留在爱人身边才是我想要的。”

元冲直接扑过来,把人按在榻上,一顿乱亲。

“酒都没喝,就发酒疯。”

“初平的话难得听到,听到就醉了……”

十年。

执盏写信来,他入朝做官了,还接了父母去中都。跟姜先生夸奖代天子如何勤政。最后难免又提到代天子请姜先生入朝。

初平喝口酒,笑了笑,把信扔在一边,提笔写:

“春日明,与你策马扬鞭,征战四方

秋风起,余生月下独酌,退隐江湖”

元冲在一边问:“初平在写什么?”

“余生所愿。”

二十年。

元冲越来越老,可是初平竟然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三十年。元禾派人送信来。

元冲把信递给初平,“这次又抱怨些什么?”

这三十年来,元禾一直给他二人写信。她知道哥哥不识几个字,信都是写给初平的。

初平看着信说:“硕玄帝从武北接了一个人到中都恒璟,册封为皇太女。元禾三个月前赶往中都,参加册封仪式。”

元冲问:“皇太女?谁的女儿?”

“这皇太女是徽意的孙女。”

“徽意?”

“就是当年宣宁帝的皇后。”

“他俩没有夫妻之实啊。”

“她跟宣宁帝确实没有。但是当初中都大乱,德懋领兵南下,徽意在中都被囚禁。徽意被囚禁期间,被三王的一个儿子侵犯,但她当时没告诉任何人。跟德懋到了西凉才发现自己已身怀有孕……这个皇太女就是徽意的外孙女。”

初平继续看着信,说:“怪不得当年硕玄帝南下杀了三王和他所有的儿子孙子,但是攻下豫东却没有伤你父亲兄弟性命。”

元冲问:“所以,硕玄帝杀三王一族是为了替徽意出气?”

“看起来是的。硕玄帝从武北发兵时,徽意应该已经诞下孩子。瞒不住的。”

元冲想了想,“这么说,硕玄帝真的肯把江山还给我们家?”

“算是吧。这皇太女虽然是三王血脉,可是随徽意姓周,叫周以枝。今年十一岁,正是教数之年,看来接到中都是要培养她。”

又五年后,硕玄帝薨逝。留下的江山,是一位女帝登基。这女帝正是五年前的皇太女,周以枝。

同年冬,元冲收拾好兽夹准备去山里抓几只獾。

“天这么阴,晚上可能要下雪。今天别去了。”初平一边写故事,一边劝阻。

“这个季节獾正肥,熬了獾油卖给医馆,能卖个好价钱。皮毛可以给你换几坛好酒。”

“你卖獾油那几个钱,还不如我多写两段鬼故事。”

元冲拉了脸,坐在门口。

“好好好,去吧去吧。明明就是你自己在屋里待不住,找那么多借口!”

一直到天黑,元冲还没回来。

快子时,果然落了雪。

初平不放心,披上大氅出门去寻。他很少上山,路也不熟,又不擅长在林中寻人。顶着风,踏着雪,视线又差,走得很慢。

天明时,初平终于在元冲经常下兽枷的地方找到他……

初平独自下山,回家取了铁臿又回来。平静地在原地安葬了元冲,立了一个木牌。想了许久不知道应该写什么字,干脆什么都不写。

他仍然每天平静得如同往日一样。吃饭,睡觉,写鬼怪故事、江湖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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