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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戒食和尚其实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傅瑜不过同他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见他举止文雅,脾气是少有的温和,似乎你提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

但,唯独吃素斋这一项上,戒食和尚像应了他的法号一般,很难说动,幸而王犬韬与他相识,很容易就能请动他,只是——

“要让我们自己上山砍柴回来烧火?”傅瑜失声道,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戒食和尚点点头,他白净微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手中捏着一串深色的檀珠不停转动。

王犬韬跃跃欲试的道:“我觉得这法子甚好,只要能得戒食师父的一顿素斋,莫说要我和傅二上山砍柴,便是要我和他下河摸鱼,那也是要去做的。”

傅瑜瞪大了眼睛看着王犬韬,神情略显诧异。

戒食和尚转着佛珠温声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建议两位施主杀生,贫僧也不会做肉食。”

王犬韬道:“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大师勿怪,我这就和傅二上山砍柴,希望能如大师说的那样,在午时之前带着两背篓的柴回来。对了大师,我们用什么砍柴?”

戒食和尚回身看向了院脚的两把斧头和两个空背篓。

太阳渐渐东升,半山腰的钟鼓楼传来阵阵钟声,在这青翠的群山之间回响不绝,惊起林间飞鸟群群,傅瑜和王犬韬停下脚步,坐在台阶上擦汗歇脚。山内林木众多,气温也低,两人这时见了山间的美景,正是兴致高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疲劳,又行了一段路,就听见远处有哗哗的水流声响。

王犬韬看着道路两旁的路,问:“傅二,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刚才钟声敲响了九下,再迟一会儿,我们今天恐怕不能在天黑之前吃到素斋了。”

傅瑜道:“按照戒食师父说的方位,我们再往南面走一会儿,等离这山泉水近一点的地方,就能见到枯萎的树枝了,等到了那里,我带着斧头爬树去砍,你就在下面捡拾。”

王犬韬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去砍,你来捡呢?捡拾枯枝这种事,一听就要不停的跑动。”

傅瑜伸手比划了一下他们两个的体型,又道:“我身手比你好多了,当然是我去爬树了。”要是让王犬韬去爬树,傅瑜怕他把树给压弯了。

两人在山间石梯上走着,王犬韬又道:“傅二,前两日殿试,你真的没去?”

傅瑜道:“殿试重在考核进士科的学子,和我这样靠着家族势力考中明经科的有什么干系,我若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再说了,我听闻今年进士科也不过取了六十六人,其中就有梁兄和虞非晏,只是殿试的时候说不得还得剔除掉几个。”

王犬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又问:“那如今你既已高中,以后还会和我们一起在国子监读书吗?”

提起这个,傅瑜便笑了,他本就长了一张颇为英俊的脸,此时发自内心的高兴,笑起来便眉眼弯弯,王犬韬看着他道:“傅二,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傅瑜听了,笑了笑,便道:“可惜我阿爷总说我身上没半点男子汉气概。”傅瑜从小跟国子监的诸多世家子弟一起打球,这辈子又自小就练功夫,自认比起上辈子已然算得上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了,只是傅骁总觉得他太过柔弱没担当,横竖瞧他不顺眼。

抛开这些烦心事,傅瑜自认上次三场考试他已然尽了全力,即便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靠真才实学考上来的进士科学子,但比起同在国子监混日子靠着祖荫过明经科的人来说却是远远胜之的,想到这里,傅瑜便舒缓了口气,他道:“考前我就觉得阿爷和大哥瞒着我做了什么决定,可我旁敲侧击问了大哥之后,他却只说等我考上明经科再说。算算日子,别说我考中之后他告诉了我,今天就到了放榜三甲的日子,他还是没与我说到底瞒着我做了些什么。”傅瑜又笑道:“不过有一件事到底还是好的,考前阿爷便与我说,今年秋末我便年满二十,算得上一个成年人了,我也终于可以离开这永安城,和郑大哥、梁兄一样云游四海,去看这万里河山了。”

为了这次能离开永安云游的机会,傅瑜冒着打破傅小公爷草莽名声的危险,不惜使出高考的拼劲临阵磨枪。

王犬韬有些艳羡的看着傅瑜,傅瑜提起这件事就止不住嘴,他道:“我听大哥说起过塞外的黄沙漫天,也听阿娘谈起过江南的杨柳细雨,还从书上读到过东京的繁荣昌盛和洛阳的古时遗迹,等我能离开这像一座华丽的牢笼一般的永安城,我就能见识到这大千世界的广阔!”

傅瑜越说越兴奋,他看着脚下的山路,忍不住站在迎风处张开双臂长呼,可渐渐的,傅瑜就冷静下来了,他的眼前又浮起那日飘着杏花香的小巷,他想起斐凝坐在亭子中抚琴的冷清模样,突然间就有点不舍了。

他叹了口气,想着,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两难全的。

山林之间传来“咔咔”的斧头砍树的声音,傅瑜两条腿盘着勾住了树干,整个人坐在一个三头树杈上面,正用手中生了锈的斧子一下又一下地砍着枯枝。

他每动一下,这棵已然老朽枯槁的树便晃动一下,让傅瑜总有一种自己会掉下去的感觉。但很快的,傅瑜就将这棵树上的枯枝砍没了,他扔下手中的斧头,两手两脚攀着树干,又从树上滑下。

王犬韬正低头在一旁捡着树枝,他手上的背篓已经满了一个,但他额头上已是有了不少的汗珠,热的把长衫下摆也撩了起来。傅瑜卷起袖子,也弯腰捡起来。

等捡完地上的枯枝,两个背篓终于盛满了,王犬韬热的一屁股坐在树旁的大石头上,不停的拿着帕子擦汗,他道:“呼呼,终于捡完了,我们现在就下山去吧。”

傅瑜默默地背起更重的那只背篓,又拿起两只斧头,和王犬韬一起下山。

此时日头正盛,有阳光从树林间叶子的缝隙中射进来照在仍旧有些湿滑的台阶上,林间淡绿色的光影在傅瑜眼前交织,显得格外的美丽,但早晨来时林间的湿凉之气渐渐消散,此时两人的心头慢慢升起一股焦躁疲热之感。

行到半山腰,两人又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一股清凉之气袭来,两人顿觉清爽无比,便循着声音来到溪流旁,打算洗把脸凉快凉快。

溪流并不大,不过两人宽的模样,却湍急的在石头间打着旋儿一路向下,溪水很清澈,水底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也被长年累月的冲刷磨得有些圆滑。傅瑜也学着王犬韬的模样将长衫下摆卷起系在腰间,伸手捧了水洗脸。

溪水凉意正盛,让傅瑜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他对一旁的王犬韬道:“你忍忍,别喝这里的水,当心回去之后闹肚子。等我们下山到了寺里头,戒食师父不会少了你的茶水的。”

王犬韬点点头,傅瑜遂没有再理他,他跳过溪水,站在溪流中间的一块巨石上,感受着四面的凉气升腾,他看着眼前山上的一片碧绿,目光徐徐转动,突地,他看见了一抹鹅黄色的衣裙。

从层层叠叠的竹子和树木灌丛间,傅瑜隐隐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突地从石头上跳到对岸,接着三两下跃上一个短坡,穿过一片竹林,就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一片嫩绿的竹林间,一个身着鹅黄春衫的人影背对着他站着,她披下的乌黑长发似缎子一般,头上小巧精致的黄色绒花衬的她的肌肤越发细腻白皙。

她身前的白芷一身青色衣服,此时正坐在树旁的石头上按着脚踝。白芷抬头,看见傅瑜时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来,她连忙拉了拉身旁的另一个青衣婢女,那青衣婢女回身,眸中露出一抹警惕来,她抬腿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斐凝身后,正好挡住了傅瑜望过去的目光。

“空青,你看。”斐凝轻声说,她嗓音柔和,语调缓慢,声音里透着一股担忧之意。

挡在她身前的青衣婢女,空青顿了顿,慢慢道:“娘子——”

她正说着,斐凝就突然转过身来,她一双透彻的眼睛看见傅瑜,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惊愕之色。

傅瑜突然就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他看着斐凝,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袖管被卷到了手肘处,长衫下摆也被系在了腰间,他这副模样全然不似上次见面时长身玉立的世家公子范,反而显得很有些失礼不堪,他手忙脚乱的解开腰间的结,却没想到越紧张手越笨,腰上的结越解越紧,而此时他听见自一旁的溪水间传来王犬韬的叫声:“傅二——你——去——哪——里——了——”

傅瑜一急,连腰间系着的长衫下摆也不解了,他对着斐凝点点头,而后回身高声道:“我马上就回去!”

救美

傅瑜的心跳得很快, 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现在就和小时候逃课与同窗玩闹被阿娘抓包之后的感受很像,斐凝就如同十多年前的阿娘一样,她们不过只是用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就让他无形中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隐隐的, 傅瑜又觉得斐凝和阿娘实在不像,她们虽然气质有些像, 但是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他不想再回头去看斐凝一行人, 只想赶快转身离去。

“傅——二——”王犬韬还在溪水边喊着,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傅瑜刚才的回话。

傅瑜放弃腰间缠紧的长衫下摆,伸手扒开面前的竹子,抬脚就要离开这片空地, 突然, 他身后传来一个人的急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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