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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有轻微的吸气声传来,李茹握着杯盏的手轻颤,“原来……原来,凝娘竟是已经知晓我怀孕的事情了。”她说着,嗓音突又变得轻柔软和起来,面上带笑,两颊微带了丝红晕:“我听身边的老人说,怀孕前三个月胎像不稳,为了孩子的福分着想,是不能弄得人尽皆知的,故而不好请了府上的大夫诊脉,只能自己去外面找大夫诊脉了。”

“如此,倒是凝该恭喜大嫂,又添一子或一女了。”斐凝轻笑,“既为妯娌,便不是外人,大嫂何苦于这种事竟也瞒着我。方才也不直接承认,反倒是一昧的辩解否认,这般作为,倒让凝心下生疑,似乎大嫂腹中这孩子,不姓傅了。”

“你说什么?”李茹一手指了斐凝,厉声问,神情惊愕仓惶。

斐凝却没出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茹,神情间似有笃定之色:“这孩子姓不姓傅,凝还未说明白,大嫂何至于如此激动?”

李茹起身,苦笑一下,她伸手轻微摸了摸平摊的小腹,看着斐凝慢慢道:“你不过入府五六个月,竟是已将傅府上下都掌握于手,我在府中十年,竟是不如你。”

李茹接着道:“凝娘果真不愧是女学魁首,才名享誉永安,又是这般倾城容貌,也难怪引得诸多世家郎君心神荡漾,让探花之才的虞非晏郎君相思入骨,也让傅二见色起意,不惜上告父兄,借了家族势力强娶你入门。”

“阿凝这般出色,奈何我那小叔,傅二是个混不吝的,小霸王的名号戴了多少年,坊间声名狼狈,自身文武不就,性情鲁莽蠢笨,又兼之好|色花心,怎能配得上阿凝这般世间少有的女子?”李茹慢慢走至斐凝身前,神色怔然,又带着些激动,眉眼间尽数是对斐凝的欣赏之意。

“我知晓傅二是个什么脾性,也知晓阿凝是个时间不可多得的女儿郎,想来这么些天来,阿凝必是受够了他。若是阿凝愿意与我联手,我劝服瑾郎,让你和傅二和离,以阿凝的身姿容貌、才学美名,便是再嫁之身,也有高门大户,如过江之鲤,求娶入门。”

“若是阿凝执意一意孤行,茹虽才学平平,但在安国公府掌中馈十年,心腹不少。纵然阿凝聪颖,但时日尚浅,若真与茹断绝关系,想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斐凝也起身,她拂袖,略微整了整身上的衣裙,面目平静的看着李茹,看她神情由方才的仓皇失措再到如今的胸有成竹,不由得勾唇笑,伸手鼓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辅以威逼,加以利诱。兵戈利诱相加,大嫂不愧是出身陇西李氏,在傅家沉浸十年,再次出手,竟也是这般犀利入骨,舌辩之法,颇有奏效。”

李茹神色冷凝,双手虚虚的置于小腹前,看着身前不过三步远的斐凝。

斐凝却摇头:“可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大嫂既然默许了梁氏兄弟设法来害阿瑜,便该知晓一旦东窗事发,又该有着怎样的后果。”斐凝轻声道。“梁书桓是鸿胪寺的鸣赞,他自有理由与藩国之人接触,他又与你自幼青梅竹马,对你情根深种,再加之,如今你又怀了……你若想要委托梁氏兄弟二人除去阿瑜,他们自是趋之若鹜,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更何况,他们本就与藩国人士勾连,更是不惧于此了。”

李茹仰头轻笑一声,面目沉沉地看着身前的斐凝,道:“阿凝毕竟年幼。”她说着,竟是笑出声来,整个人却直直地往斐凝身上撞来,她穿着宽袍大袖,虽然全力撞过来,但身形毕竟受阻,这此时,斐凝看清她的意图,脚下侧身,忙要避开了去。

眼见着两人就要撞上,突地一旁的屏风猛然间倒落在地,一个紫色的人影从里面冲出来,三两步的距离,竟看不清他的身影,速度似迅风疾电,眨眼间就伸臂楼了斐凝至一旁,另一只胳膊则稳稳地架住了身形不稳还要往前的李茹。

宛如一场闹剧。

傅瑜一手搂着斐凝的腰,整个人挡在她身前,一手架着李茹的胳膊,将她放置在地。

“大嫂何必如此,”傅瑜平静的话语中难掩怒意,“我傅家待你不薄。”

方才斐凝和李茹二人煮茶谈话时,他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听见李茹疑似红杏出墙,他虽怒意丛生,但知晓时机未到,并未现身;听见李茹力劝斐凝和离另嫁他人,傅瑜心下百感交集,却终究循了斐凝的意思,没有现身。直至李茹突然间鱼死网破,斐凝遇险,傅瑜的腿倒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突然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气力,硬生生携着他一脚踹翻了屏风,眨眼间就来到了斐凝的身侧。

李茹站在身前看着他们二人,束好的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但她神情冷凝,面上尚可看见世家大妇的雍容平和气度,只是眸中隐隐透出的厌恶和愤恨,却让傅瑜心下猛然一惊。

傅瑜带着斐凝向身后急退两步,他看着李茹,努力平静了声音问她:“大嫂入我傅家门十年,瑜自诩未曾有任何冒犯不敬之意,为何大嫂总是这般轻待瑜?若是轻待也罢了,何至于愤恨到要让人伤了瑜的性命?难道还是为了当年阿爷另立瑜为世子,如今要瑜为了腹中这个、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让位吗?”

傅瑜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头怒火丛生,方才便忍不住的话语一股脑都冒了出来:“纵然是瑜抢了阿兄的世子之位,便也是瑜的过错。大嫂何至于要这般羞辱阿兄。我阿兄与你成亲十年,从未有过妾室通房,更未与其他娘子传出什么绯闻,你是他的发妻,他敬重你,爱护你,你们两人之间更有莺莺……”

“我阿兄这般丰神俊朗、这般好、这般好的一个少年将军般的人物,你又为何如此羞辱于他?!”

不知何时,李茹平静却压抑着疯狂的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她看着傅瑜,神情略显癫狂:“那般丰神俊朗、那般好的一个少年将军,不是我辱没了他的声名,第一个毁掉他的,难道不是你吗?”

“如果不是你,瑾郎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不|良于行,身形消瘦至此,每年冬天日日夜夜忍受入骨冰寒之痛,病弱体虚,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他以前骑着马走在大军前头的时候,永安城中有多少娘子爱慕他?”李茹轻声说,语音轻柔,微仰着头,眸光沉沉,似在回忆。

“是你!是你啊,傅瑜!是你毁掉了我的瑾郎!”李茹癫狂着扑上前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眼角溢出泪。

“拦住她!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斐凝快速对傅瑜道。

傅瑜伸臂去拦李茹,李茹身形踉跄间,却不朝着傅瑜来,反而整个人直直地朝着小几上尚还氤氲着水雾的煮茶小炉上倒去。她没有用手护着小腹,反倒是刻意用小腹去碰滚烫的火炉。

傅瑜一惊,虽然心中颇为不喜大嫂这个红杏出墙得来的孩子,但到底还是一步上前,左手做拳状,猛然出手,将滚烫的火炉和氤氲着水雾翻滚的茶水一举往前倒去,随后李茹落在了他的手上,顺势一拢,将李茹怀在臂膀中,脚下往后退,带着她离开了那块危险的地方。

一落地,傅瑜放开怀着李茹的臂膀,看她:“你刚才说,是我害了阿兄,为什么这么说?”

斐凝走上前来,蹙眉轻声道:“你受伤了。”

傅瑜的心神却全在李茹的话语里:“不是你害了他,还能是谁?若不是你,瑾郎早在七年前就该恢复伤势,挽弓上马,带兵杀阵,是大魏乃至诸国最为年轻却又威名赫赫的将军。”

李茹的神情恍惚,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偏执:“太后送来一枚可清除寒毒的药,宫中内侍说,只要瑾郎吃下那枚药,辅以后续的疗程,必然可以重新站起来。可是!可是,那枚药却被你吃了!”

李茹声音中透着一股轻蔑:“说什么视若亲子,若当真视如亲子,就该让最优秀的儿子健健康康、完完整整的活下来!傅骁这个老匹夫……哈哈,还有崔四娘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可曾把瑾郎视作亲子?若当真视为亲子,那仅有的一枚药也该让瑾郎服下,这样他就能重新站起来,做他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但是他们却把那枚药给了你,不就是仗着你是他们的亲子,瑾郎一向不违背父母意愿,不与你争抢吗?”

李茹狠狠抓着傅瑜的袖摆,她扬头,神情轻蔑、带着一丝癫狂,眸中透出对傅瑜的恨意和不甘。“是你!你当初掉下湖之后就该死去,这样就不会白白浪费掉仅有的一枚药!”

“哈哈……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鲁莽混沌,像个没长脑子的莽夫,哪里比得上瑾郎?不知道午夜梦回,傅骁想起你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初让你吃了药,而不是让瑾郎!”李茹狰狞着面孔凑上傅瑜的胸膛,傅瑜皱眉轻推,退后两步,神情略有踉跄。李茹顺势坐倒在地,猖狂又带着悲意的笑声在屋内回响。

左手上方才被火炉烫的起泡,傅瑜却像没感受到似的,他只觉心下钝痛的很。李茹的话语,让他想起七年前的事情,彼时傅瑾断腿在床之后,确实有一段时间崔四娘不断进宫见傅太后,傅瑜问起,崔四娘便道是宫中的傅太后也许能找到治好傅瑾的圣药。傅瑜当时把这事说与傅瑾听,也满怀希望的等着药,可没过多久他就被洛廷人设计掉进了冰湖,卧病在床数月之久。他病的迷迷糊糊,浑身一会儿烫一会儿凉,按着傅瑜的认知,那个时候他许是高烧不退,烧成了脑膜炎。直至来年四月,傅瑜喝了近半年的药才渐渐好转,甚至身体健康的不像个亏损的严重的小孩的身体。后来他再问傅瑾,傅太后说的药找到了没有,傅瑾却只是摇头说没有。现在想来,也许是找到了,只是当时他没吃,而是给了傅瑜。所有人,包括知晓此事的傅骁傅瑾、乃至崔四娘和傅太后,他们都瞒着傅瑜这件事,若非今日李茹捅出来,恐怕傅瑜终生不会知晓,傅瑾竟然为了他做出这般牺牲。

“想来如今傅骁和瑾郎见了你这永安的傅小霸王,也觉羞愧难忍吧!昔年瑾郎何等风华,你却是个文武不成的纨绔子弟,堕了傅家百年将门的名声,你如何能及得上你兄长的万分之一?!若是当年不是你吃的药,而是瑾郎,瑾郎必然可以带着傅氏一门走上巅峰,征战八方,成为赫赫有名的将领,可是如今靠着你,你父兄得到了什么,欺男霸女、流蹿秦楼楚馆、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哈哈!”

泪眼模糊中,傅瑜身形踉跄着跪倒在地,口中呜咽出声,心头针扎般纠纠的痛。身旁有温软的躯体靠着他,有人在他身后给他顺着气,嗓音轻柔的对他说着什么。

巨大的自责笼罩住了傅瑜,他向来和傅骁不甚亲近,反倒视傅瑾为除去崔四娘之外最重要的亲人,乍闻此事,心神动荡下,竟是萌生了滔天愧意,惶惶间,竟是顺着李茹的话不停地往下想。

轱辘声响在耳畔响起,方才还叽叽不休的李茹突然噤声,有微凉的手掌落在发间。傅瑜微抬了头,只见泪眼模糊中,傅瑾身着青衫的瘦削身形出现在眼前,他神情温和一如往日,搭在傅瑜头上的手白皙瘦削的可见上面的青筋血管。

“别哭,阿瑜。”他柔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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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傅瑜忍下胸中自愧之情, 抬了手背一把抹去眼角的泪,傅瑾瘦削苍白的脸映在他的眸中。

“……阿、阿兄。”傅瑜喑哑的嗓音响起,他蹲坐在地,伸手扒住傅瑾的轮椅,修长的手使劲, 脸上青筋绷出。傅瑾伸手, 一把握住傅瑜的手,他的手修长冰凉,手掌中有陈年的老茧, 修建的齐整的指甲微微透出些青色, 透出主人身体的病弱体虚。

傅瑜强忍, 抬眸看傅瑾, 上下两唇|瓣动了动, 终于问道:“为什么……阿兄, 为什么要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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