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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怎这般的流氓无耻!他以什么身份说出,又凭什么说出,搞得她这般难堪!
梁清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抬了抬舌头,舌头中间圆头的舌钉触及到了上颚。
这是她在身上打下的第一个孔洞。在训练的那段日子里,突然的有一段时间她是那样抑郁痛苦,找寻不到活着的目的。
她是梁律民众多的私生子之一,她的一生只有两个选择:加入血腥残暴的夺嫡争权之战,或是退而战队成为幕僚人才。
人人或为钱或为情趋之若鹜,可对梁清也而言,这些不过是些个可以弃之如敝履的物什罢了,她瞧不上也不需要。这世界如此之大,没有她所渴求之物,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挣扎于一片虚无。
梁清也随意选了一个人效忠,挑了最被针对最是易死的太子党一派——梁律民明媒正娶正妻之子梁济手下的一把刀。
既然选了第二条路,又选了一个暴君当头头,梁清也受梁济安排进了梁家私底下培养死士的训练营。年仅十岁的她就这样毫无选择地过上了日日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炼狱一般的日子。
进到里头最廉价的就是会动会思的活人,只有麻木不仁、严守纪律的机器才是最好用趁手的工具。所以每个人被迫抛弃尊严、扔掉廉耻,他们什么都不用想,皮鞭在每个人的灵魂上都深深镌刻上了服从二字。做错了事要挨打,训练不过关要挨揍。熬出头来的梁清也再回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只能记得住饿与疼。
不知从何时起,梁清也开始越来越时间长的发呆,训练时常常盯着手里的枪怔愣,幻想着枪口对准自己脑门儿后自己扣下扳机。被子弹穿过太阳穴绝对是疼的,但她身上早就没有一块儿好肉了,日日夜夜积累下的疼能有这转瞬即逝的疼难捱忍吗?忍过去就解脱了,多么诱人。
梁清也想,何不如死去,反正无牵无挂一身轻。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一具行尸走肉活在世上是多么浪费资源的事。然后,她见到了往日站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妈妈,像条乞食的恶犬一般,死死扒住她的腿不放,面上扭曲要她好好效忠梁济,等到梁济登基那天,就是她弄死曾经胆敢瞧不起她的四房太太的那一天!
梁清也盯着妈妈喋喋不休的嘴与狰狞可怖的脸,一瞬间好似化作了风云诡谲大海里一叶扁舟,被滔天巨浪打翻,就此无声无息沉默。
原来要活着啊。梁清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脸不是她自己的,是妈妈的。原来得活着啊。
梁清也站在顶楼,夜风并不柔和,呼呼作响。她闭上了眼,幻想自己勇敢地飞向远方,然后肉块碎裂一地。苦难既然把她推到悬崖的边缘,再睁眼,她站到了梁济身边儿了。
梁清也神情冷漠地旁观着在梁济脚下痛哭流涕的男孩儿,那男孩儿可真是瘦,皮包骨,像一具骷髅。可那男孩儿的眼也是真亮,明锃锃,像一捧火焰。
她面无表情地目睹了一场暴行,等到了尾声,垂下眼听梁济下清理垃圾的指令。一直到梁济离开,她也没得了任何指示。
“操你妈,死梁狗!”
梁清也转身离开的步伐一顿,猛地回头去看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孩儿。
“操,别让你爹我逮住机会,哪天看我不干死你!”白湫廉龇牙咧嘴着骂骂咧咧,全身上下没一处得劲儿,难活的他翻来覆去打滚儿,“下死手的狗东西!”
长这么大,自己有骂过这么脏的话吗?梁清也无法收回目光,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男孩儿难耐地翻滚,听男孩儿的破口大骂。长这么大,自己有试着反抗过一次吗?
她好像埋怨过很多人,但惟独略过了软弱的自己。梁清也神色恍惚的离开。原来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怨天尤人的胆小鬼啊。
舌头被穿孔钳夹住,梁清也定定地看着一根长针穿过定好的点位,一阵刺痛传来,那一刹那她的脑内闪过了很多零碎的画面,但最强烈的是一股前所未有活着的感觉。
梁清也对着镜子伸出舌头,一颗黑色低调的舌钉镶嵌在其中。她愣愣地去摸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脸,才猛然惊觉,原来她也是想好好活着的啊。
在穿了舌钉没多久,梁清也作为梁济手底下的清道夫,奉命收尾港口刺杀失败的剩余党羽。她在外头等候前去营救梁济的人发出指令,等到清扫活动接近尾声,她接到指令前去接应逃出来的梁济。
“姐,麻烦你赶紧带梁哥走了。”
梁清也根据实时动态跟踪器所显示的,快速赶到梁济所在的位置,未曾想居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男孩儿脸抽搐个不停,夸张地龇牙咧嘴,上半身白t血淋淋的。他一手捂住自个儿肩膀,一手穿过梁济腋下搀扶住梁济。
“姐,劳烦您嘞。”眼下这场景容不得梁清也多震惊,男孩儿腿已经开始打摆了,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梁清也赶忙从男孩儿手里头接过一瘸一拐的梁济,把他护送到外头等候的车上。
“呼……”白湫廉长出一口气,这死梁狗怎的这般重,自己怎的也这般凄惨!身上开了个洞不说,又得对这个大少爷嘘寒问暖伤着没,还得担惊受怕护好他,给他完完好好扶出去!要不是看他崴了脚,就刚才一出来那门儿绝对要狠揍他一顿出了这口恶气!
梁清也在回程支援路上,再一次撞见了白湫廉。男孩儿朝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看见梁济摇下车窗喊他,小步跑了过去,没再给她一个眼神了。
梁清也说不出这萦绕在心头的感觉是什么,难以言喻,但可以肯定的,嫉妒是要多一些的。大概是因为遇见了一个身上有自己曾最想拥有的所有美好特质的人。
这人的处境和自己比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她没办法用经历过的悲惨遭遇来安慰欺骗自己了。这人就是这样,身处磨难之中但仍熠熠生辉,他活成了自己曾最想成为的模样,这怎能不让人深深嫉妒呢?
负隅顽抗的人潜力最是大,心里藏着事儿的梁清也一时不察,被个还剩一口气的小喽喽开了两个洞:小腿一处,侧腰一处。一开完枪就咽了气,没给人留一丝儿报复的余地,真真是恶心坏了人。
梁清也苦笑一声倒了地,不知道因为这个小纰漏梁济那厮又要抽自己几鞭子了?
或许是因为穿了舌钉没多久,她又什么都不忌讳伤口发了炎吧,梁清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每个关节都疼,每块肌肉都酸,忽冷忽热,是发烧了吧。
半睡半醒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嘴唇上作乱。梁清也脑内警报作响,猛地起身,抓住来人的手腕,把他狠掼倒在地。
“哎哟!”响亮的哐当一声响起,那人发出一声惨叫。
梁清也虽然醒了过来,但不算清醒,条件性反射往枕头底下摸枪,结果掏了个空。梁清也眼神凌厉,是把她的枪偷走了吗?她强忍晕眩不适看向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暗杀者。
“我去,姐姐你这是搞什么?”白湫廉正专心致志地拿棉签蘸水,给昏迷了两三天的梁清也润润唇,本就毫无防备,哪能经得起梁清也那突然一下,直接撞到了在身后放瓶瓶罐罐的小推车,整个人躺倒在上面。再加上就剩一只好胳膊,另一只胳膊刚被开洞没几天,他像一只可怜兮兮的翻车鱼一样,好胳膊在地上来回摸索,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半天起不来。
梁清也一愣,装药的瓶瓶罐罐好些个都是玻璃的,这一下倒好,大多都碎了个稀巴烂,锋利的残渣在白湫廉身上留下不少小口子,原本裹着白纱布的左肩膀也因着大力渗出了红血。
“抱歉……”梁清也低声道歉,无措地看着滚到自己脚下的水杯和撒了一地的水,旁边还孤零零躺着一根儿棉签,不由自主舔了一下湿润的嘴唇。
白湫廉看她要下床,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就是要起身,结果一下子从倒在地上的小推车上滚了下去,地上还残留着碎玻璃渣,这一下倒好,整个人全压上面了。白湫廉又是哀叫一声,但也不敢多缓几口气,赶忙一只手撑住干净的地儿站了起来。
“嗳嗳嗳,姐姐姐姐,你这是干啥啊?”白湫廉几步走过去,抬起好胳膊拦她,受伤的那只就轻轻推她的肩膀,要让她好好躺在床上养病,“这下头一堆水和玻璃渣子,你这光脚板就要下来摔上一下可咋办?这液还输着呢,不怕走针啊?赶紧的躺好睡吧,不怕崩线啊?再说咱这烧都没退呢。”
梁清也不说话,也没反抗,顺着白湫廉的力道躺回去,静静地看男孩儿细心地给她掖好被子后,转身去饮水机那儿倒了一杯水搁在自己床头。
“姐姐,渴了就喝哈,我找人收拾收拾。”白湫廉笑着朝梁清也摆摆手,转身就要开门。
“为什么不骂我?”眼看白湫廉两脚都要踏出去了,梁清也冷不防地开口。
白湫廉闻言转过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是点儿啥事啊。你的工作我多少也有所耳闻,这反应不就是情有可原了?本就是我冒犯在先,我再骂你多不识好歹。”
该是为了方便换药,白湫廉穿的是个大白背心,肩膀渗血一块儿格外明显了。梁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湫廉红彤彤的肩膀,嗓子里头不知道梗塞了什么,让她有点儿想要呕吐。
白湫廉被梁清也一个劲儿瞅锝发毛,不自在地搔搔头,看她也不说话,只好干巴巴地开口道:“没事儿,别看着流得吓人,其实就是个小擦伤,我一会儿到厕所冲冲就行。”
梁清也用力闭闭眼缓了缓神,打量着面前这个局促不安的男孩儿,复而开口:“你想要什么?”
“啊?”白湫廉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回答,“要你快点儿好起来?”
梁清也听见这话,抄起一旁的塑料水杯,朝白湫廉扔过去,水一半儿洋洋洒洒在半空,一半儿全淋在了懵了的白湫廉身上头。梁清也见了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烦躁,咆哮着:“滚,滚出去!”
白湫廉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洗了个澡,看着梁清也崩溃的模样,隐约察觉到是自己搞的,赶忙带上门出去不再碍她的眼。
梁清也坐在床上,后脑抵在墙上,急促地喘气。她不知道怎么了,听见那熨贴话的一瞬间,她顿时化作一头狂暴的野兽,无法自控。
白湫廉出去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打扫地上的残渣。梁清也冷静地等他们打扫好出去,然后暴起扯下手上的针头就要捅到自己的脖子上。她为这样失控的自己感到恶心!可临到离脖子上大动脉就差一毫,她转了个方向插进了自己的耳垂。
梁清也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合上双眼。感受着疼痛,体悟着什么是存在。说好要活下去的,不能半途而废啊。
到了午饭时间,白湫廉手里提着个盒饭,走到梁清也病房门口,战战兢兢地按下门把手,探头探脑地朝里头张望,结果直接和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人对上了视线。
“哈哈,到吃饭时间了,”既然被人发现了,白湫廉也不打算掩耳盗铃了,尴尬地笑了一声,推门走进去。
白湫廉把饭放到床头,弯腰从床底掏出来一个小桌板,然后蹲在地上把桌子正面放在自己腿上,一个一个把桌腿掰直,接着抓住底面儿举起来搁在梁清也腿两边儿。白湫廉把手放在桌面上摇了摇,确定稳当,才把饭拿到上面打开,他撕开一次性筷子的纸皮,掰开筷子后又两根儿相互摩擦一下去去上头小木刺,讨好地递给梁清也。
“医生告我这几天最好都别吃油腻的,肉火气大不利于病好,”白湫廉咧嘴一笑,“别看这清汤寡水的,味儿还不赖呢。”
“不赖?”梁清也接过筷子,柔和地说,“什么意思?”
白湫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由自主就用了家乡那边儿的字眼,他状作不经意的模样快速打量梁清也的表情,她似乎心情不错,于是他这才放松地笑着回复道:“就是不错的、好的意思。这菜味道不错的。”
“为什么要来看望我?”梁清也紧紧盯住男孩儿的肩膀,那处已经换成了新的白纱布。
“不是看望,”白湫廉坐在一边儿的沙发上正狼吞虎咽,听了问话赶紧把嘴里嚼的窝头咽下去,“是照顾。梁哥在帮里头找人来看照姐姐你俩月,每个月给一万,包含了工资和日常给姐姐的花销,我一听这待遇不错,毛遂自荐过来喽。”
梁清也倒是有些惊奇地看他了,她本以为会听到些虚与委蛇的理由,毕竟男孩儿刚才的笑属实谄媚,但他这般诚实反而不知道让她如何是好。
白湫廉见梁清也沉默不言,急忙竖起三根手指举在耳边表明诚意:“姐姐呀,你可别误会!不请护工是梁哥怕有心术不正的混进来害你,绝对不是我怕多花钱!每天吃的我绝对往贵往好了的买,我定不会做阴奉阳违这种丧良心事儿的!”
梁清也还是不说话,眼神失焦,不知道思量什么。白湫廉忐忑不安地扫视一圈梁清也手边儿的东西,生怕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她扔自己的时候反而伤了自个儿。半天等不来个回应,白湫廉实在受不了这空气凝固一般的氛围,谨慎地开口:“姐姐,我要是有啥没做好,你尽管和梁哥说。实在不行咱就换个人!”
“伤口都没好,为什么要揽这活?”梁清也平复了一下心情,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白湫廉不以为意地耸耸受伤的那边儿肩膀说:“小伤,小伤。”主要还是梁狗给的忒多了啊!白湫廉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怕梁清也误会,白湫廉赶忙又添了一句:“这伤不碍事儿的,能好好照顾姐姐的。不过姐姐要是觉得我干的不好,随时和梁哥说换了我就行。”
这慌乱着忙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主人训练好的小狗想上厕所,但半天找不到尿盆,急得夹紧尾巴在原地转圈,真是又可爱又想让人再多欺负一下。梁清也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挑挑眉,调笑地对男孩儿说:“我现在想上厕所了,怎么办?”
梁清也没有羞耻心这玩意儿,就算被人看光又如何?她的礼义廉耻早就在集中营里头全喂狗肚子里头了,她学到的只有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陪男人上床又算什么,能掉一块儿肉下来吗?所以哪怕盯着白湫廉的视线,她也能面不改色脱下裤子当着他面儿撒尿。
这话一出,白湫廉的脸刷一下红的滴血,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垂下头不敢看梁清也。可这害羞劲儿也没持续多久,白湫廉瞥见一旁小推车上的纱布,拿到手里头,接着走到梁清也手边儿转过身,把纱布放在自己眼睛上,绕着裹了四五圈,然后绑好在脑袋后头。
“姐姐,放宽心,我现在就一瞎子。你就把我当那活拐棍儿就行,搀住我然后指使我朝那儿走就行了!”白湫廉中气十足地大声道,他似乎为自己的聪明脑瓜子十分得意,情不自禁地颠儿颠儿抖腿。
梁清也一手搭在白湫廉肩上,一手撑住床下了地,扶着他亦步亦趋地小步走。梁清也不由自主地去看白湫廉的神情,瞧他喜不自胜骄傲得意的笑。
现在变成了一只学会了新指令被主人奖励的肉干儿的小狗啊。梁清也终于抛却一切心绪,开怀地笑了。
白湫廉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说要好好照顾梁清也,就必然要做到做好。白湫廉雷打不动一天来三次送饭。早上五点半多买好饭,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柜上,不吵醒还在熟睡的梁清也。医院离学校有一截儿距离,白湫廉一出来医院门立马狂奔去赶公交。
中午休息时间不长,要是撞上了放学大部队更是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出了大门了。学校里头老师多少都知道白湫廉和梁家那小太子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的,往日里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行为大多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白湫廉毫不手软,直接狐假虎威耍特权,最后一节课翘掉去医院给梁清也打饭,下午再踩着点儿上课。
白湫廉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从小到大午休习惯了。虽说来了南边儿吧人家们没这习惯,但他还是会硬从缝儿里挤出点儿时间中午睡上一觉的。但照顾梁清也这段时间,白湫廉每次去医院路上一来一回耗掉不少时间,而且回程公交车上他也不敢睡,生怕坐过了站。早上起的早晚上睡的迟,中午也没时间小憩片刻恢复精力,这导致他下午第一节课必然是昏昏欲睡。
早上误一节,有时候累得不行睡一早上也是常事,下午又误一节,积少成多,白湫廉又不是顶聪明的学生,现在年级第一的成绩是他拼老命换来的。在这段操劳日子里的第一次月考,毫不意外他掉到了年级五十名。本来白湫廉还无所谓,但这下可好,找他代写作业的单子一下子少了一半儿。气得他有一天晚上给梁清也掰好筷子后,转身就躲到厕所里大哭了一场。
白湫廉怕梁清也多想,哭得极为克制。谁成想这医院的单人病房隔音并不好,白湫廉骂了自己多久梁清也就清清楚楚听了多久。
“你以后可以不用来了。”梁清也看着不停地吸溜鼻涕、眼睛哭得红肿的白湫廉,男孩儿出来之前可是好好洗了把脸,结果哭得太狠,这杯水车薪的凉水根本毫无用处。
梁清也知道是自己拖累了男孩儿的学业,自厌的同时也被白湫廉的泪水引得想哭。她又要被当作累赘推开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心里酸涩不已,暴戾的情绪又蹿到心头,诱惑她去用床头白湫廉给她带饭用的保温杯,把他砸个头破血流,惩罚他的始乱终弃。
梁清也的指甲焦躁地扣着被子底下的床单儿,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狂躁的情绪开口道:“我会自己掏钱找个护工,不和梁济说,你还能拿到钱。”
晚上白湫廉是不走的,就将就在旁边的折叠床上陪梁清也一晚上,随时照应。梁清也不愿意穿纸尿裤,也拒绝使用尿壶。有时候她喝得水多了,难免起夜次数会多一些。白湫廉为了照顾她精神常是紧绷的,又在陌生的环境,睡眠轻了不少,有时候梁清也起身动作带起来的细微摩擦声都会把他给惊醒。
睡眠不足又操劳,是个人都会精神衰弱。但尽管如此,白湫廉也从来没给梁清也耍过一丁点儿脸色、埋冤指责过一句。他只会在梁清也再一次在半夜吵醒他时,露出一个萎靡不振的笑容,打个哈欠迷迷糊糊摸索过一边儿的绷带缓慢地缠好在自己眼睛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梁清也身边儿来。
有会梁济找白湫廉交代事儿的时候顺带看望一下梁清也,一推门就见梁清也搀扶住蒙眼的白湫廉慢慢挪动到厕所。
梁济皱了皱眉头,训斥道:“梁清也,你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穿个纸尿裤会死吗?你是非要等崩了线就开心了,不想出院了?非要这样折腾人。”
梁清也温顺地低下头,恭敬地听着梁济的训骂。或许是这几天和温柔包容的人待久了,忘了自己早就不配有可以任性的资格了。她正要开口应下,就被白湫廉打断了话头。
“这是啥话,一点儿都不折腾,两秒钟的事儿能有多麻烦,”白湫廉狗腿地凑到梁济跟前,打哈哈道,“梁哥消消气儿嘛,是我硬不让姐姐穿纸尿裤的。穿那玩意儿干嘛呢,鼓鼓囊囊一团捂得多不舒服嘞,更何况这大夏天热得起痱子咋办?”
“让你说话了吗?”梁济抬眼看了一眼在一边儿急得团团转转的白湫廉,一股子闷气憋在胸膛。明明是在替这瘦猴儿说话,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梁济惯不是个能忍耐的人,直接抬脚故意踩到白湫廉那条坏胳膊上,把人踹翻在地。
白湫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人仰马翻仰倒在地上头了,肩膀传来的疼痛紧随而来,他面上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眼泪狼狈流下,心里头已经泪流满面了。这下好了好不容易缝好的线又让这傻逼给踹开了,一会儿又得挨针了!操他妈的!
白湫廉真是想狠啐一口,这阴晴不定的货色咋不讲武德突然发难,但到了嘴边儿又是彻彻底底变成了另一个样儿:“梁哥教训的好!看我这嘴贱的,插什么话!踹得好!”
“这么喜欢赚钱吗?”梁济背光面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湫廉,脸上的表情让他捉摸不透。
“必须的!”白湫廉心里有翻了个白眼,问出这话脑子多少有点儿病,要是不爱钱,谁会上赶着当街流子?但这话似乎说得不中听的很,白湫廉赶快又补上一句:“唉,但主要还是喜欢在梁哥您手下干活的快乐啊!誓死效忠龙帮!”
“是吗?”梁济被这话逗乐了,睨了一眼坐在床上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梁清也,从裤兜儿里掏出皮夹,数了数里头的钱,没几张,但都是外钞。
梁济把里头大面额的钞票点出来夹在指缝间,玩味的朝白湫廉说:“你不是喜欢钱吗?来,现在跪着像狗一样爬过来,再叫两声,这几张美钞全是你的了。”
梁清也听见这话,狠狠攥紧手下的棉被,她几欲要开口好好辱骂梁济一番,可这话到嘴边儿是怎么也吐不出,她可悲的发现,她仍旧是那个逆来顺受的胆小鬼罢了。
“哎,好嘞!”白湫廉还屁股坐在地上,一听这话犹豫不过三秒就是应下,双眼泛光地死盯梁济指尖儿的钞票。他眼神老好了,眯起眼睛数了数。靠居然有八张,看头像约莫是百元大钞,而且现在汇率还是一比八。对不起了梁狗,你要当这个冤大头他白湫廉就不客气地趁人之危了!
白湫廉一个翻身正面朝下,先是支棱起两个膝盖,然后再曲起好胳膊的关节支在地上,坏的那条因为刚受了伤使不上劲儿,只好耷拉在地上拖着走。因为就三条腿供白湫廉趴,再加上还得小心不能压着一条胳膊,他爬得摇摇晃晃,爬得艰难又缓慢。
梁清也从未感受过如此难熬狠戾的酷刑,每一秒的无限延长,她克制不住去看在地上像条毫无尊严的狗一般爬行的男孩儿。她看男孩儿因疼痛冒冷汗的额头,看他强忍不适而咬紧的牙关。分明受辱受刑的不是她,她为何会感到一条虚无的绳索勒紧了她的脖颈要置她于死地?
总算爬到了梁济脚边儿,白湫廉乖巧地跪着,毫无心理负担地汪汪叫了两声,眼睛一直如狼似虎盯紧梁济手里的美钞,恨不得立马就化作恶犬叼嘴里头。
“嘁。”梁济冷笑一声,对着白湫廉的脸扔下了美钞,没砸中,但却不偏不倚掉在了白湫廉裤裆的位置。
白湫廉也没想太多,反正梁狗时不时就抽一下风,喜滋滋地拿起掉裤裆钱揣兜里,余光瞥见梁济要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给人送到了门口。
“为什么……”梁清也心绪复杂,斟酌再三对着跷二郎腿坐椅子上乐呵呵数钱的白湫廉询问道,“要维护我?”其实她更想问,为什么他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尊严踩在脚底下,她既怕戳到了痛楚,又怕听到害怕的答案,所以最终话到嘴边还是拐了弯儿。
“本来就是啊,穿着多不舒服,而且心里头也过不去那道坎儿吧。”白湫廉一点儿没尝出梁清也沙哑的嗓音里潜藏了多少波澜,没心没肺地应着。
“我以前皮的很,膝盖骨错位过。腿瘸了去学校不方便上厕所,活人又不能让尿憋死,我自然是不乐意,觉得这么大的人了穿这不让人笑话死,但他们还是强迫我穿纸尿裤喽。那玩意儿鼓囊一大块儿,套上裤子也明显的很,我坐轮椅上头被推进去的时候真不想站起来坐到椅子上,就这两秒钟我都生怕被人看出来。其实我当时真的宁愿被尿憋死也不想这么耻辱哈哈。”白湫廉抖着腿漫不经心地说,“实在憋不行了,我强逼着自己坐在教室椅子上头尿,好家伙一股热流直接浸湿了全部,甚至都到屁股后头了!那玩意儿吸水是真不行,你妈还侧漏湿了我一裤子。趁着大课间他们出去耍,我站起来拽着裤子屁股那一块儿使劲抖,就想着赶紧干、赶快散散味儿别让人发现我尿了一裤子。那时候是真想一头撞死啊,我羞得都快涕泗横流了!所以我大概不自量力是能懂一些姐姐你的心情的,疼就疼一点儿,麻烦不怕有我在,不穿就是不穿了又能怎样?”
日后再回想起来那一天,似乎这就是梁清也日暮途穷的开始;那一番话再没有人对她说过,似乎这就是她万劫不复的。
“姐姐,对不起,”白湫廉失落地耷拉着脑袋,“让你误会了,我这就是到了日子该发疯了,和你没一点关系。”白湫廉揉揉眼睛,也不多狡辩,只是委屈巴巴地说:“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啊?真对不起啊姐姐,姐姐和梁哥说换人吧,今儿还再委屈下我再搭照一天,明天来了新的人我再走。”
梁清也不敢去看白湫廉的眼睛,她无法面对着阳光的每日汇聚而成的那面墙,那上面她不同的面孔互相重叠,互相连接,如苍白而沉重的巨大花朵,顽固地被替代,死去。
梁清也无意识地摸了摸耳朵上耳洞的茶叶梗,被她报复似戳出孔洞的皮肉在恢复的日夜里没有一丝一毫病变发炎的迹象。
在恢复意识的第一夜里,梁清也躺在床上,心里想得太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还在脑海布局着之后的暗杀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三皇子计划,就听见一阵衣服摩擦声。
梁清也条件反射地调整呼吸放缓呼吸,伪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趁其不备反击。这个屋子里只有她和白湫廉两个人,他要干什么,是这么多天终于露出马脚了吗?他是要杀了自己吗?一想到这个可怖的可能性,窒息感犹如厚重的水面,紧紧地包裹着梁清也喉咙,无法呼吸,每一次的挣扎都像是试图在泥潭中挣脱束缚。
屏息凝神好一阵,梁清也抛弃了毕生所学的一切反击技巧,她想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那把刀完完全全贴上她的脖颈再暴起,然后杀死白湫廉,顺便杀死那个正常人的梁清也。
倏忽间,火辣辣的耳垂传来一阵冰凉,有什么东西戳刺在上面,但那动作极为轻柔,梁清也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痛感。她原以为这就是所有,静待几秒,耳垂又传来丝丝缕缕的痛。
一只手温柔地捏住了自己的耳垂,那人离得是极近的,呼出的热气全部喷洒在自己发间,引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人把什么东西捅进了还肿胀的耳洞里,来回左右试探想要穿过去。耳垂上估摸是有什么穴位吧,被这么一捣鼓梁清也有些头晕目眩和反胃恶心。那人真是耐心到了极点,不愿粗鲁地直接捅穿烂肉穿过去茶叶梗,轻轻柔柔地反复试探,势要把不适疼痛降到最低。
“呼。”那人长出一口气,总算把那小棍儿卡在耳洞里头了。这还没完,梁清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儿,耳朵又是一烫,里里外外被擦了个遍,那人才算罢休。
等到有一个人绵长的鼻息徘徊在屋里,梁清也眼角那滴要落不落的泪水才终于顺着眼角滑进发丝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留下吧,”梁清也轻轻摩挲着耳垂。人都是自私的,她自然不能免俗,“继续照顾我吧,白湫廉。”
或许此时还算天真的梁清也不会想到,日后躺倒在码头上的她,会因为这简单一句话而顿时亮晶晶的、难以忘怀的眼眸而悔不当初吧。或许她就算未卜先知,也会甘之若饴。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个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梁清也从口袋摸出烟,叼在嘴里点了一根。她自嘲地想,真是虚伪啊,梁济的走狗梁清也,到头来,把白湫廉推进泥沼的不也有她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