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136节
人脉
谢映慧的家书再次到达湖阴县谢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了腊月。
湖阴县城内外,还有谢家角谢家湾一带,洪水肆虐过的痕迹已经渐渐褪去,人们都从曾经的灾难中缓过气来,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谢家角上的水泥作坊加班加点,生产出的水泥立刻就被县衙雇来的工匠拉走去修复县城周边的河堤了。谢谨华也在湖阴县地界内挑中了一处有陶土出产的丘陵,在那里修建起了几个大窑,马上就会有更多的水泥生产出来。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湖州府里的几家大户,已经在几个地方修建起了自家的水泥作坊,所产的水泥优先修筑好了自家紧挨着河流的堤坝,接下来还要把乡下的房子也修一修,铺铺路什么的。为了学习水泥的各种用法,谢家湾的谢家老宅最近时常有客人光顾,贾大为此只能继续守在那里,专门负责接待工作,也不知道过年时能不能脱身,调回到谢家湾来当差。
谢慕林与母亲文氏,以及两位兄长商量过后,把所有的水泥配方全都交给了二房的嗣祖母宋氏,包括他们目前能用的和不能用的,还有些在江南派不上多少用场的土法水泥配方,全都没漏下。宋氏将配方送去了竹山书院,如此,书院的师生、历届校友以及师生们的亲眷,个个都可以免费得到这些配方,自由使用。
谢家四房、五房那两位出了仕的族人都得到了家书,内附水泥配方。宋氏还联系上了亡父生前的至亲好友、门生故旧,哪怕是焦银台这样不在地方上任职的中枢官员,她都照样把水泥配方作为年礼的一部分,送了过去。就算当事人本身用不上,他总有家人亲友。只要其中有人用上了水泥,得了好处,就得记谢家与宋氏的这份人情。
谢慕林大方地四处送配方,不打算收人一文钱,但她需要这些人的人脉。谢家目前只有谢璞一个高官,还是在地方上任职的,四房、五房两位族叔,官职都比较低,影响力太小了。既然谢家本身实力有限,那就得尽可能组织起庞大的关系网,哪怕平时谢家无法从这个关系网里得到确切的好处,好歹在面临困难时,能有人可以拉他们一把。
宋氏偏安湖阴多年,虽然仍能借上父亲生前人脉的力,但能做的事还是有限的。如果不是皇帝本就有心要对付曹家,谢璞今春没那么容易从大理寺牢狱中脱身出来。谢慕林明白什么是人走茶凉的道理,也知道宋氏的亡父宋祭酒在今上潜邸旧人中的尴尬地位,可这不代表她不能把宋氏的人脉巩固起来,再扩大一下,然后化为谢家的人脉。
今后无论是谢璞的仕途,还是谢显之、谢谨之兄弟等人的前程,都有很多需要这些人脉的地方。
谢慕林看着宋氏往外写一封又一封的人,殷勤孝顺地帮着磨起了墨,用心留意这些收信人的地址、官职,在与宋氏的闲聊中,又顺道了解了他们的家世。她发现宋氏完全可以借着这些人脉,组织起一个情报网,全国各地的消息都能传到湖阴来。往日宋氏那么淡泊地少与故人往来,最多是每年写封信去问候一声,送份薄礼,实在是太浪费了!
谢慕林暗叹一声,但看着宋氏那高洁淡泊的姿态,始终没敢说出如此庸俗势利的建议来,污了嗣祖母的耳朵。
她顶多是私底下跟二哥谢谨之提一提罢了。
谢谨之没说什么,只提醒她:“别在祖母面前乱说话,只小心侍奉就是了。”不过他自己也参与了妹妹的工作,一同陪着宋氏写信,谢慕林帮磨墨,他就帮装信封、写信封、发信。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会向宋氏请教,那些送信人都是什么身份,与宋家有什么来往。
宋氏大概挺喜欢这种回忆故人的消遣,闲暇时娓娓道来,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跟谢谨之、谢慕林兄妹俩聊一下某位故人年轻时的小秩事,顺道地,也会说起十几二十年前的京城旧闻,官场故事,谢慕林与谢谨之二人都觉得大开眼界,非常有意思。
他们天天都到二房去报道,早去晚归。哪怕是宋氏把所有需要寄出去的信都发出去了,他们也照旧每日去二房陪宋氏聊天,只是停留的时间没那么长而已。
谢老太太心里酸溜溜的,每天都要说无数风凉话。腊月里九房的柳氏也要忙活自家过年的事,没空天天来陪她,谢老太太如今闲下来了,自然就有空重新挑剔起宗房与二房的妯娌来了。
文氏尴尬地从旁劝和,但她也有许多事要忙,没法天天陪着谢老太太说笑玩乐。
谢显之、谢徽之兄弟几个也有学业要操心,宛琴同样忙着给文氏打下手,顺道争取更多的权柄,谁有空去应酬谢老太太呢?
谢老太太的心情是一日比一日糟糕,眼看着不知哪天就要爆发了。谢映慧这时候来了信,立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全家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再次团团围坐着读起了谢映慧的家书。这一回,文氏把正位让给了婆婆谢老太太,自己陪坐一旁。不过读信的人,依然还是谢显之。
谢映慧这次来信,似乎比之前几次的内容都要少一些。她主要是交代了一下三妹谢映容的病情,说谢映容前不久又发了一次烧,吃过药后退了烧,却又咳得很厉害。大夫说她这是损了根基,需要长时间休养,才能补得回来,再三叮嘱她不可受凉,更不可累着了,连饮食都要小心,而且她这病很容易过人,最好连门都不要出,也别见外人了,免得过了病气,连累了旁人。这下她们姐妹不但不可能在过年前回湖阴来了,只怕明年开春后,还得等天气彻底转暖之后,才能考虑走远路的事。
因为大金姨娘不太信得过严老大夫的医术,总想请个太医来,所以谢映慧到底还是拗不过她,请了一个官职比较低又好说话的太医,给谢映容开了一个药方。只是谢映容吃过他的药后,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后来还是蔡老田把太医开的药方拿去请严老大夫过目了,才知道那是个太平方,用药四平八稳,治不好顽疾,却也吃不坏人。这是太医院的人常见的把戏了,那位太医估计是瞧着谢映容只是庶女,谢映慧如今又处于不受曹家重视的状态,只依靠长公主府的体面,在京中维持地位,就没有用心替谢映容诊治。
大金姨娘这才醒悟过来,不再盲目信任太医,而是老老实实地让严老大夫为女儿医治了。
可这时候,谢映容的病情已经被耽误了,连完整说完一句话都不容易。要想她的身体好转到正常人的程度,还不知道要休养多长时间呢!
病重
谢显之的信才读到这里,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谢映容的病情叹息,谢老太太就第一个跳出来发表意见了。
“活该!”她一脸幸灾乐祸地说,“死丫头还想要装病骗人?如今装病装成真病了,想治也治不好,看她以后还耍不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招了!”
文氏一如既往地慈母心肠:“容姐儿才十二岁,若真的留下了病根,以后一辈子受苦,那可怎么好?这孩子也太糊涂了些,生病怎么能不吃药呢?”
谢徽之见谢老太太骂得比较狠,他这回的语气倒是放轻了一点:“三姐姐估计早就后悔得不行了吧?可惜病去如抽丝,她败坏自己身体容易,想要好起来就难了。但愿她能吸引这回的教训,以后再也别犯蠢了吧。”
谢映芬则趁机教育小弟谢涵之,表示生病一定要听大夫和大人的话,乖乖吃药,不能嫌苦就不喝药,因为病情好不起来的话,受苦的是自己,到时候受的罪还更大些,吃的药更多,病的时间也更长,得不偿失。谢涵之一脸郑重地点头。这么大的反面教材摆在这里,他是断不会步自家三姐后尘的。
谢慕林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问谢显之:“大姐可有说,那位不负责任的太医是谁?如果是给哪位贵人治病,又或是治什么疑难杂症,他怕背责任,开个太平方搪塞也就算了。三妹妹这样的身份,得的又是风寒咳症,他犯得着开太平方吗?三妹妹本就是因为不吃药,耽搁了治疗,才把病拖到这么重的。他再弄个温吞水的药方来,把三妹妹的病拖下去,已经算是害人了吧?
哪怕他弄的是个虎狼药的方子,先把三妹妹的病根断了,事后再慢慢调养也行哪。就算他说自己无能为力,不肯开方,又或是拿医书上现成的方子来应付,我们都可以接受,大不了过后立刻另请大夫就是了。他一声不吭就害人,等我们发现时,三妹妹的病已经被耽误了,这也太过分了些。就算我们谢家得罪了曹家,也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来打脸!”
谢显之觉得二妹此言有理,正色道:“回头我给大妹妹写信,让她把这个太医的名号告知亲友,省得这人再去害别人了。”
关于谢映容病情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谢映慧在信里交代过谢映容的情况后,除了感叹一声这位庶妹如今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就算清醒,也咳个不停,十分难受,还不得见人以外,就是数落对方心情不好时,脾气超发暴躁,惹得身边的人都不敢靠近,金萱堂的杯盘碗碟都被她摔坏了不少,云云。
谢老太太一听,又炸了:“岂有此理!这个死丫头!我好意借地方给她住,还住出毛病来了?!居然随便乱扔我的东西,她以为自己是谁?!显之写信给慧丫头,叫她告诉阿蒋,就说是我发的话,不让谢映容继续住在金萱堂里了,没得让她把我好好的屋子弄得满是病气!叫她滚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谢映容当然有自己的院子,可是,自打谢家被抄之后,那里已经有九个月没住过人了。哪怕是谢家重回珍珠桥大宅之后,因为下人数量有限,也没人认真打扫过那里,顶多就是收拾整理过衣裳物品罢了。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叫谢映容搬回去,不经过大扫除,她如何能住?
况且,谢映容的院子离金萱堂与谢映慧的院子都不近,真要搬过去,哪怕是大金姨娘带着香桃跟着一块儿搬,再算上蜜蜡,那院子里能用的人也是极有限的。她们一帮妇孺孤悬在外,就算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这每日用水、饭食、冬日的炭火供应等等,都会很麻烦,根本不利于病人的休养。
谢老太太对谢映容不满已久,又素来以自我为中心,没多少慈爱心肠。她可以随口说出这样的决定,谢家其他人却不能盲目听从。谢慕林分别给母亲文氏与大哥谢显之递了个眼色,他们两人都立刻停下了劝说谢老太太改主意的举动。
先顺着老太太的话答应着吧,免得跟她老人家当场吵起来,叫小辈们弟妹们看着不象话。反正京城离得这么远,写信时另行吩咐那边的人别照着做就是了。
文氏与谢显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非常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谢显之继续往下读信。后面谢映慧笔锋一转,改而提起了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病情来。
承恩公夫人的病情随着天气一日日转冷,便一日比一日严重。太医院那边已经给宫里曹皇后禀报过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承恩公夫人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事实上,她能不能撑到过年,都很难说。
曹皇后那边据说发了一场火,又召了承恩侯夫妻入宫商议。那日之后,承恩公夫人院子里的待遇顿时改善了许多,不但吃用方面都加了一倍,曾经被贬被撵的几个旧婢仆也被召回来了,就连那些往日里被拒之门外的亲友,也终于得以进院探视老夫人。
谢映慧就是这样见到自家外祖母的。可惜这时候的承恩公夫人已经神智不清,连人都不认得了。曹家其他几房的儿孙们纷纷前来扮演起孝子贤孙,女眷们也个个哭得伤心,叹得深沉。不过平南伯夫人与一对嫡子嫡女始终没有出现,他们还在城外的佛寺里为承恩公夫人“祈福”,只派一个庶女曹文燕为代表就算了。其他几房的人指责他们不孝,他们也不会接受,因为三房代表曹文燕侍疾已久,相比于其他近日才开始装起孝子来的旁支族人,三房无疑更有“孝心”。
曹家的旁支族人自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明嘲暗讽,又转而攻击起一直未有回京消息的曹淑卿,说她丢下生病的母亲跟野男人私奔,本就已经够不孝了,如今明知母亲病重,也贪恋外男不愿意回家侍疾,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承恩公夫人生了一子一女,却都是这等不孝子孙,真是可悯可叹,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