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24节
萧瑞道:“燕王殿下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清楚。不过今儿一早,姨娘就装扮一新,禀报夫人说是要去寺庙上香祈福,带着我出了门,实际上是与燕王殿下约了见面……他们闭门谈了大半个时辰,却没让我近前,因此我也不清楚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之后,燕王殿下就说,要带我姨娘进宫去,有极重要的事要禀报皇上,让我回家等消息,还说他会照看好我姨娘,让我别担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可姨娘只说,她是要把大姑母临终前的遗言告知皇上,只是做个证人罢了,我才没有拦着。”
事后他回头去想,也只能猜测李姨娘是在这短短时间的会面中,将他真正的身世告诉了燕王,并与燕王达成了共识。燕王要进宫面圣,虽然说辞需要修改,但结果还是差不多的,而李姨娘跟着进宫,自然是要作为孩子的生母,到御前做证了。
谢慕林想起谢徽之告诉自己的事,若有所思:“后来你跟三弟在一起吃饭时,柱国将军府忽然来人找你回去,就是因为消息传到你家了吧?”
萧瑞摇了摇头:“其实是因为燕王殿下与姨娘把事情告诉圣上后,圣上急召了萧将军进宫问话,直到午饭时还迟迟没有消息。夫人听说宫里来人态度有异,又打听得燕王进宫是带上了我姨娘,担心是我姨娘闯了什么祸,才命人把我找回去问话的。因为早上,是我陪着姨娘出的家门。”
他回了将军府后,被嫡母卢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过他当时更多的是担心父亲与李姨娘,也顾不上那么多,打声招呼就到宫门前等候了。他自幼时常出入宫闱,跟守宫门的将士混得颇熟,很快就打听到皇帝宫中并没有大事,虽然皇帝召见了燕王与萧明德,但没有降罪什么人。
萧瑞索性一直留在宫门前,等着父亲与姨娘出宫,并且在傍晚太阳落山之前,终于等到了人。
萧明德与李姨娘是跟燕王殿下一块儿出来的。李姨娘的发型略有些凌乱,新衣裳上也添了些折痕,双眼红肿,说话声音嘶哑,精神也有些不振,但大体上行止如常,没有大碍。燕王殿下倒是一直都很平静,只是不大理会萧明德罢了,可以说,简直就当他是透明的。
燕王笑着跟萧瑞打招呼,直接叫他与自己同坐一车,说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萧瑞明显看到萧明德一脸的欲言又止,但始终没有开口阻拦,李姨娘又示意他应承,因此他就听了话,坐上了燕王的车。在抵达柱国将军府之前,他从燕王口中听到了一个简略版本的身世故事,不外乎与已故未婚妻的贴身侍女相恋,有了肌肤之亲,许诺来接人,侍女却因为忠于故主,而故主死于曹皇后之手,她想要留在京城寻机报仇,拒绝随他离开,他又误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便放手让她去做想做的事,结果到今日才父子相认……云云。
萧瑞当时震惊万分,燕王也不强迫他立刻就要喊爹,还让他回去好好跟李姨娘谈谈,并且尽快收拾行李,说已经跟王妃说好了,要带他回北平燕王府去生活的。皇帝那边也答应了,会尽快命宗人府修改皇族玉牒,明正他的身份。
萧瑞呆呆地下了马车,目送燕王离开,萧明德与李姨娘也到家了。卢氏见了丈夫,喜极而泣,又扑上去要打骂李姨娘,被萧明德拦住,喝斥“不得无礼”!众人当时都愣住了,萧瑞却明白,燕王的话看来还真不是说笑。
李姨娘很平静地带着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在梳洗过后,她把萧瑞叫到身边,摒退左右,告诉了他一个更详细却又更狗血的身世故事。
李姨娘的说辞跟燕王的说辞是能对得上的,只是前者有许多细节,还提到了当今圣上私通弟弟未婚妻的丑闻,自然不可能是瞎编的。燕王跟李姨娘这一对落得悲剧结局,可谓是阴差阳错。这其中,李姨娘对仇恨的执念越过了对燕王的感情,与对儿子前途的重视,是一大重要因素,可另一方面,知情的萧明德隐瞒不报,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慕林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倘若说当年……圣上知道了萧大小姐母子双亡,不知道燕王与李姨娘有子;燕王误以为亲子已死,活下来的是萧大小姐与圣上的儿子,为了保护孩子才让他托身萧家;那知道真相的李姨娘与萧将军,又为何多年来一直保守着秘密?
若说当年萧将军拦住了李姨娘,还让她做了自己的妾室,可她这些年与燕王府一直有书信往来,似乎也有出入将军府的人身自由,她若想见到燕王,说出真相,应是不难的,可她却始终保持着沉默。若说她是为了骗圣上,说你是萧大小姐的儿子,好让圣上去对付曹皇后与曹家,如今圣上也知道萧大小姐母子是因曹皇后而亡了,近年来一直在准备收拾曹家,李姨娘的复仇计划已经没有意义了呀?她为什么还要隐瞒你的真正身世呢?”
还有萧明德,如果他当年隐瞒真相,是为了皇帝的地位稳固,那么在皇权压过曹家权势,皇帝不必再受制于人后,为什么还继续把萧瑞当成庶子养育?燕王府多年无嗣,已经是老问题了。他养着燕王的儿子,却让外甥去做燕王的嗣子?这是什么骚操作?!
预感
这回发呆的就轮到萧瑞了。
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满脑子乱糟糟的,心神大乱,虽然也觉得燕王与李姨娘的说辞中有许多不明白的点,但并没有怀疑他们在撒谎。都已经到御前面过圣了,皇帝还发过话,说要修改宗室玉牒,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假?!他只是一时觉得难以接受,但还不至于胡思乱想。
可如今,谢慕林提出了这几个疑点,他脑子方才清醒了些,也发现到亲生母亲与他昔日认为是父亲的人,所作所为里有不少奇怪的举动了。
但他不想把这两位亲人猜想得太坏,所以很快就想出了答案:“我姨娘当初是主动欺骗了燕王殿下,兴许……是没脸跟他说实话吧?她从前大约也没想过燕王府会无嗣,只当燕王妃或王府其他的姬妾总会为燕王殿下诞育子嗣的。事实上,时至今日,燕王殿下也依旧是壮年,将来未必不会有子嗣。等到宫里提出要过继嗣子时,姨娘兴许就开始后悔了,才会主动向燕王殿下求援。她请燕王殿下在婚事与官职等事情上帮我的忙,其实只是借口,目的是想要当面告诉燕王殿下,我真正的身世吧?”
至于萧明德将军,估计当年也是为了确保皇帝与曹家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影响到皇帝的地位。而等到皇权复兴,曹家势力大减之后,他又说不出口了。毕竟他隐瞒了燕王之子的存在多年,而他本人再受皇帝器重,也只是外臣,燕王却是皇帝的胞弟,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受罚。反正燕王有妻有女,将来总会有儿子的。实在没有儿子,也会有皇家过继来的嗣子。萧明德身为外人,可能并不觉得萧瑞一辈子做自己的庶子,会令燕王府断了香火。反倒是把萧瑞送回燕王府,就会引出当年他本人的欺君之举,后患无穷。
萧瑞相比父亲,更亲近、信任生母一些,忽然间身世大白,也令他对萧明德产生了疑虑,下意识地就会怀疑起对方的私心。当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谢慕林时,采用的是更加委婉一些的说法,但意思差不了多说。他还猜测,燕王与李姨娘、萧明德一同出宫的时候,前者对后者毫不理会,仿佛后者不存在一般,兴许就是对后者的怨气未消之故。
谢慕林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萧将军是个正派人,一心忠于皇帝,没多少私心。所以,他才会反对三皇子掺和夺嫡之事,也反对女儿嫁给三皇子为妃,哪怕心里疼爱你,也依旧把嫡长子视作继承人,却给你安排那些安稳富足却没什么发展空间的外地武官之位,就连你的婚事,他也是尽可能在自己的旧部里,挑选中不溜的人家。可是,听了你的猜测,我总觉得……好象以往对他有什么误会似的……”萧明德将军的人设崩了吗?就因为怕自己会受罚,所以坐视自己效忠的皇帝舍出一个亲儿子去给没有子嗣的亲弟弟?
萧瑞摸了摸鼻子,抿唇道:“也对……父亲不象是这种人。他若没有足够的理由,没道理向皇上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还把你姨娘……燕王的女人纳为妾室,把你记作了庶子,一直以来都以真正的庶子待遇对待你。倘若你是他的血亲晚辈,也就算了,可你跟他毫无关系,这种做法真的不是对皇家的冒犯吗?”谢慕林满心的纳闷,“而如今皇帝和燕王都知道真相了,竟然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让你跟燕王回北平去生活……”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燕王殿下只说了让你跟他回北平,有没有提到你姨娘是怎么安排的?虽然你姨娘生下了你,令燕王府免于绝嗣,但她毕竟顶着萧将军的妾室名份这么多年,再深居简出,外人也都是听说过的,她还能跟着你回燕王府,以燕王妾室的身份生活吗?!就算萧将军与她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外人不知情,也依旧会说闲话吧?!”
萧瑞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你这话有理……我此前也没多想。父……萧将军说的是,让我和姨娘收拾行李,并没有说要留下她。”这是理所当然的,真相大白之后,萧明德不可能继续让李姨娘以妾室身份生活在自己身边。为燕王生下了子嗣的女人,至少也要封个侧妃吧?这跟将军府的妾室根本没法比!萧明德没那么大的脸将人留下来。
可是,这样问题就出现了,李姨娘做了将军府的姨娘这么多年,她真的能顺利请封亲王侧妃吗?只怕连个正式王府侍妾的身份,都很难正名吧?搞不好的话,连萧瑞这个燕王之子的身份,也会被人质疑血统的!如果皇帝与燕王有意让萧瑞去继承燕王府世子之位,那这个身份的问题就必须说清楚。
谢慕林回想起萧瑞提过的,李姨娘此前的种种怪异举动,有了个不祥的预感:“我觉得……你最好回去盯紧了你姨娘,让她千万别干傻事……之前她把全副身家都交给你,好象没给自己留后路似的……若是她早有死志,不希望自己的存在会影响到你的前程,那就说得通了!兴许我只是想得有点多,事情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但小心无大错……你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从她说出第一句话开始,萧瑞面上的表情就越发严肃不安。等到她说完,他已经整个人跳了起来,面色发白:“你说得对!姨娘她……她确实有些不对劲!她只是给我收拾行李,全都收拾好了,却只把值钱的东西交给我,自己的物件大多未动。她只说是不必忙活,先收拾了我的行李再说,可若她压根儿就没这个打算……”
萧瑞咬了咬牙,紧紧握住了谢慕林的手:“好妹妹,多谢你提醒我!我先走了,过后会再给你传信的!”说罢就直接冲出了门外。
谢慕林追到门边,只看到他的背影在后门处一闪而逝,心里只盼着自己的猜测只是多想,李瑶枝姨娘还安然无恙,也没有轻生之念。
否则,萧瑞就太惨了。
她跟萧瑞的婚事,短时间内也没法再提了。
不过萧瑞若是正式成为了燕王之子,身份便与从前不同了。他与她之间的婚姻,还能顺利进行吗?
她将来更不可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分家小家庭生活。
兴许还会有无数身份尊贵的长辈们往萧瑞身边塞女人,张口闭口规矩礼数什么的……
谢慕林有些无力地坐回桌边,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可三弟谢徽之已经在内室睡着了,打鼾声早已响了许久,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只能独坐叹息。
预备
谢慕林快到午饭的时候,方才与三弟谢徽之一同返回珍珠桥的谢家大宅。
小睡过一觉补了眠的谢徽之精神奕奕,才把自家二姐送进了家门,就吵着要再往外跑,说是去继续打听消息。
谢慕林死活把人扣下来了,好歹也要吃过午饭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跑出去,就算要约朋友吃饭,也得花不少时间等上菜呢,不得饿坏了?还不如直接在家吃完了再说。
谢徽之道:“要是在家吃过了饭,我哪里来的借口去约别人?二姐放心,我一会儿出去时,会找地方买些糕饼充充饥的,不会饿着自己。咱们家都快离京了,不抓紧时间多打听些消息,等咱们一走,还能上哪儿探听去?”
谢慕林却道:“咱们家该知道的消息也都知道了,毛掌柜他们也没少帮忙打听呢,用不着你如此费力气,赶紧给我进来!”
谢徽之悻悻地进了门,无视了门房新来的小子偷笑的表情,一路跟着自家二姐往里跑,一路小声说:“我也不完全是为了打听曹家的动向。方才萧二哥不知做什么,忽然把你丢下就自个儿跑回家里去了。我虽然不清楚他出了什么事,也知道正常情形下,他干不出这种事来,必然是家里有了大变故!二姐你心里一定记挂着这事儿呢,我去帮你打听打听,也省得你牵肠挂肚的,茶饭不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