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第274节
谢慕林时常能见心上人,倒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分离。今日的腊八粥熬得很好,是根据谢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由谢慕林进行了一定的改良,传到北平谢家后,又叫文氏根据本地的风俗稍作修改,才定下了最后的配方,各种干果、果仁种类丰富,味道也调得刚刚好,火候足了,吃着口感软糯香滑,甜而不腻,叫人吃了还想吃。
谢慕林细细品味着,觉得日常吃这个做个早饭宵夜也挺好的。几位姐妹都大感赞同,就连一向爱跟姐妹们唱对台戏的谢映容,也不提一个“不”字,反而细细打听这粥都放了什么配料,好暗暗记起来,将来嫁到万家后,拿来讨好公婆丈夫小姑子。
外间的萧瑞吃着粥,也觉得极好,奉承了文氏许多话,直说这粥很象他小时候最爱的味道,据说是义母萧明珠萧大小姐想出来的独门配方,他的姨娘李瑶枝一年也就熬这一回罢了。他不想给姨娘添麻烦,从不要求她多熬几次,离家后也就没得吃了,如今姨娘出了家,更不必提。至于燕王府里的腊八粥,是历代燕王妃流传下来的配方,现任燕王妃岳氏又根据自己的口味做了改良,跟他爱吃的味道有不小的差别。他惦记着想要再吃一回这个味道的腊八粥,已经惦记了许久。
文氏听得欢喜,又对他生出几分怜惜之心来:“好孩子,你既然爱吃我们家的腊八粥,回头就带一罐子回去,什么时候饿了,叫丫头小厮热一热就好了。回头我再把粥的方子给你,你几时想吃了,只管吩咐底下人做去。这不值当什么,别跟我们客气。”
萧瑞嘴甜地说:“多谢岳母了。小婿就算跟别人客气,也不会跟岳母外道的。只是方子就不必了,不同的人熬出来的粥,即使配方相同,味道也是不一样的。这个味道,除了我姨娘,也就只有岳母这儿做得最地道了。我什么时候想吃了,只管到家里来叨扰就是,岳母可别嫌我烦。”
文氏怎会嫌他?自然是乐呵呵地答应下来了。
谢显之只觉得未来二妹夫与自家亲近,除了高兴,并不觉得有什么。小弟谢涵之正埋头吃粥,根本就没怎么关注嫡母与二姐夫在说些什么。只有谢谨之与谢徽之,心中深感一言难尽。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自己身上冒出了不少鸡皮疙瘩。
然而文氏这会子正看女婿顺眼呢,哪里会顾得上儿子们的表情?她还吩咐马路遥家的,多备一份腊八粥,给慈云庵的静明师太送过去。虽说慈云庵定然也熬了自家的腊八粥,但既然萧瑞说谢家的粥味道与萧大小姐生前时捣鼓出来的方子相似,那就给静明师太也送一份好了。
文氏听说过燕王府“泄露”出来的萧瑞身世版本,知道萧明珠大小姐才是他的生母,萧大小姐的心腹大丫头李瑶枝姨娘——也就是如今的静明师太——其实是他的养母。但萧瑞明显习惯了把后者视作生母,只愿意认前者为义母。文氏不打算劝他改口,只在心中更添几分怜惜之意——这个孩子若不是生来不走运,又叫亲人隐瞒了真正的身世,又怎会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虽然老天有眼,终究叫他认祖归宗了,但过去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却都已经发生过了。如今生母早逝,义母出家,嫡母虽慈爱,毕竟陌生了些。孩子心里不知有多苦,却没法说出口,只能闷在心里。自家跟这孩子结识多年了,他又成了自家的女婿,在生活琐事上,自家能多关照些,就多关照些吧……
萧瑞也不知是否清楚未来岳母的想法,只在文氏面前一直维持着乖巧孝顺的好女婿形象,还再三谢过文氏给静明师太送粥,又道:“师太如今在庵里过得挺自在的,我天过去瞧她一回,她还劝我不必去得太勤呢,说是王妃与琼叶姑姑把她照看得十分周到,没什么可让我操心的,叫我专心办差事,多多帮衬父王。我本想今日过去磕个头,她昨日去趁着王妃派人给她送东西的时候,特地给我捎话,叫我不必过去了。我心里多少有些委屈,但又没法跟人说。还是王妃体恤,特地给我安排个差事,叫我去驿站陪京里来的那位钦使说说话,叫我能趁机出府走走,顺道去慈云庵门外给师太磕个头,又不必惊动了她。”
文氏叹道:“王妃一向宽厚,最是慈和恤下的。”
谢映慧在里间抬起头来,稍稍提高了声量:“二妹夫,你这是见过京里来的那位公公了?他有没有说起京中最近情势如何了?”
消息
萧瑞是刚刚从驿站那边回城的,自然已经见过了那位从京城过来传旨、眼下正在休养的高公公。燕王妃安排他去见对方,原本也存了让他打探消息的意思,他自然不可能白走一趟。
不过,那位高公公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了,虽然不是顶有权势,却也一直深受君王信任,当然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哪怕他知道萧瑞是燕王亲子,未来会继承燕王府,也不是什么消息都会往外透的。萧瑞在他面前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就只打探到几个简单的消息,除此之外再无所得。
这几个简单的消息分别是:曹皇后病重;大批东宫属官被革职;承恩侯挨了皇上的训斥,目前正闭门反省,同时传出患病的消息;曹二老爷被释放;林昭仪被打入了冷宫。
高公公就只说这么多,连这几个消息具体的内容都是些啥,他都不肯说清楚。还好他此番北上,并不是独身来此,身边还带了个随行的小黄门与数名侍卫。萧瑞辞别高公公,出来后就打起了小黄门与侍卫们的主意。虽然时间太过仓促,可以打探到的消息有限,但大体上已经弄清了几件大事的具体情况。
曹皇后病重,其实是东宫太子被皇帝斥责禁足之后的事情了。东宫太子殿下被皇帝斥责,是因为他护着怀孕的爱妾王氏,指责太子妃善妒,不能容人,要对王氏腹中胎儿不利。太子妃薛氏自称冤枉,去求曹皇后主持公道。曹皇后立刻就要拿了王氏去问罪——反正曹后认定王氏爱生事,定是个祸头子。可有太子护着,王氏再动一回胎气,曹皇后也拿她没办法了,只得另行安抚太子妃。
太子妃委委屈屈地回到东宫。太子认定妻子把事情捅到皇后面前,差点儿害了王氏,当众打了她耳光。太子妃顿时觉得丢尽了脸面,哭哭啼啼地关起门来不愿见人了,连给太后请安都缺席了。太后那边打发人去问,得知实情,就怪皇后没有教好太子,又纵容了王氏生事。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也叫了太子去训斥,骂他“宠妾灭妻”。
谁知太子竟然顶了嘴,声称自己会宠妾灭妻,都是从父皇处学来的。若皇帝不是宠妾灭妻,又何来林昭仪、萧贵妃等人不敬曹皇后,二皇子、三皇子企图夺取储君之位的事呢?他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还没到父皇的地步呢。好歹太子妃依然是太子妃,他没让妾室踩在她头上。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
皇帝哪里能容忍太子说这种话?当场就叫人拿了戒尺来打太子,引得许多宫人、朝臣闻讯来拦,又有曹皇后冒雨飞奔过来相阻。皇帝最终只罚了太子禁足东宫,却骂了曹皇后许多教子无方的话,又革了太子太傅与一大堆东宫属官的职,认为他们没能教导、辅佐好太子,太过失职了。
除去太子太傅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以外,东宫属官几乎都是曹皇后与曹家人安排的“自己人”,这回被剃了个光头,曹家人也要焦头烂额了。曹皇后回宫后就病倒了,又担心儿子在东宫会吃苦,会想不开,还担心太子妃与王氏又起争执,连病都没法安心养。在高公公一行出京前,曹皇后的病情不但迟迟不见好转,反而有日渐加重的迹象。
曹后病重与东宫被斥这两件事发生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曹家的情况雪上加霜。曹二老爷原本已经下了大狱,家里也被抄了,妻儿都被承恩侯府送出城去,安置在了庄子上。人人都以为曹二老爷一定会成为曹家的牺牲品,却不知道为何,大理寺那边忽然又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审判结果:曹二老爷确实有罪,但罪行不重,经过革职与罚没部分家产后,已经可以弥补了,所以把人放回了家,连着原本查抄的家产,也归还了大部分,包括房产、田地与部分私物。
虽然免不了有很大的损失,但曹二老爷能留下命来,平安归家,还能拿回房子田地,能安安稳稳过富家翁的日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谁还能指望更多呢?
曹二老爷的家眷闻讯,立刻赶回城去与他团聚,连外嫁的长女与女婿,也赶去照看病重的曹二老爷。传闻他在狱中得了病,身上还有伤,但都不严重,只需要静心休养些日子,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可与此同时,自以为把兄弟推出去挡箭后,就已经逃过大劫的承恩侯,却在朝会上被皇帝指着鼻子大骂,除了那些曾经被冠在曹二老爷头上的罪名以外,皇帝还给他多添了一条“利欲熏心、全无手足之情”,不少人都明白,他让兄弟顶罪的事发了,还有人怀疑,曹二老爷是不是在狱中出卖了他?否则,又怎会平安出狱,还得获发回家产,接着又是承恩侯被骂的戏码?
承恩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眼看着好几位盟友都遭了殃,身边的人又都在他耳边进言,说他最信任的兄弟背叛了他,他回府后,只能闭门谢客,声称是在反省自己的罪过。可同时,他也声称自己病倒了,似乎是受了兄弟背叛的打击。二房那边倒是有人上门探病,却叫他拒之门外。接下来又是曹家四房、五房等旁支跑去二房大门外骂街等八卦消息,曹二老爷据说也吐了血,还走姻亲江家的路子,请了太医上门诊治。
后来,曹家其他几个房头的成员,但凡是身上有官职的,全都被革职、撤职了,姻亲也有好几家倒霉的。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曹家如今麻烦缠身了,皇帝看着竟象是不肯放过他们的模样,只怕宫中病重的皇后与被禁足的太子,也要地位不保了,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连江家那边,都一度传出江太太想要逼长子休妻的消息。
曹家是倒霉了,但林家那边也没讨得了好。他们败得似乎比曹家还要早些。曹皇后与太子只是地位不稳,林昭仪与二皇子却早已是败局。
林昭仪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小黄门不清楚,侍卫们不知情,高公公拒绝透露),触怒了皇帝,被打入了冷宫。至于二皇子,传闻皇帝正打算将他出继呢!
听到这里,谢慕林吃了一惊,打断了萧瑞的话:“出继?皇上打算把二皇子出继到哪家王府?不会是燕王府吧?!”
气愤
萧瑞微笑着摇头:“不会是燕王府。一来皇上清楚父王对过继一事是什么看法,二来……那位高公公跟父王还是挺熟络的,倘若真有涉及到燕王府传承的大事发生,不可能一点儿口风都不漏。他既然不提,想必就是因为知道二皇子不会被过继来的缘故。”
里间的谢映慧若有所思:“宗室中倒也有几家王府是没了嫡子承嗣的,还有连庶子都没有的,可他们似乎都是远支了……”
萧瑞笑而不语。他认祖归宗后,也是背过宗室谱系的,自然知道谢映慧指的是哪几家王府。先帝就是因为承德帝断嗣,又不想便宜了异母兄弟的后代,才被过继进宫的,他本人也是独生子,同辈的王府子弟,都是堂兄弟了。当今圣上的兄弟倒有不少,但几个年长的都曾经参加过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争,你争我夺的,超过一半是顶着不体面的罪名丢了性命的,连王爵都革了。
“剩下的也有几家因为曾经在今上刚立储、登基期间添过堵,不得皇帝重用,渐渐都败落了。能安好维持到今日的王府,不是因为年纪尚轻、未曾参与过什么夺嫡之争,就是真的看淡权势的闲人,恰好这几家都有嫡出的子嗣,没什么香火断绝的可能,自然也就用不着过继皇子了。
无论二皇子到时候会被皇帝过继到哪一家王府,都不可能依靠王府的权势或实力再在朝中搅风搅雨了。能平平安安做一任富贵闲王,就已经很走运,不走运的话,说不定还要为王府生计操心。
皇帝安排二皇子出继,显然是在断绝他继位夺权的可能。只要二皇子没犯下造反的大罪,皇帝就不会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他出继,固然是断绝了他东山再起的希望,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保全这个儿子?只有在他彻底失去争位的可能,又没有争位实力的前提下,将来继位的新君,才会容忍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兄弟活下去。
萧瑞甚至怀疑,皇帝很可能会把二皇子过继到非近支的宗室里去,更进一步断绝他争位的资格。因为不是近支的宗室,就算皇家断嗣,也没什么机会过继子孙入皇家承袭香火。倘若那支宗室的祖上还曾经犯过不可饶恕的大过,那就越发连出仕为官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只能靠王府产业维持生计而已。
萧瑞收回有些发散开去的思绪,转向大舅子谢显之,看着他面上忧心忡忡的模样,微笑道:“二皇子出继,未尝不是好事,可见皇上仁慈,行事总会留有余地。林昭仪就算触怒帝王,也不过是打入冷宫罢了。皇后、太子与曹家同样如此。只要自身没有犯下大错,皇上是不会赶尽杀绝的。曹二老爷不就平安被大理寺放归了么?大哥且安心,令堂不过是后宅妇人,又早已外嫁,曹家便是有什么祸事,也不至于连累到她。有曹二老爷在,她总归是有可投奔的去处的。”
谢显之勉强笑了笑:“若是无罪之人,倒也罢了。但若是有罪……皇上圣明烛照,谁又能逃过去呢?皇上此番处置曹家,如此迅速果决,曹家从上到下,竟无半点反抗之力,连皇后与东宫都束手无策,不过是依仗着皇上的仁慈苟延残喘罢了。最后真正能够平安无事的,还真不知有几个人。若真到了那一日……家母能依靠的又有几人?二舅舅一家目前固然是无事了,可他若真要好心接济……只怕要养活的人就太多了。”
“偏在这时候,他们还想着狗咬狗呢!”谢映慧在里间咬牙切齿地道,“太子是为了什么事挨皇上训斥的?王湄如到这时候还只想着跟太子妃争风,太子妃也不知事情轻重,只顾着自己委屈,太子居然为了这样的小事触怒皇上,简直蠢得叫人无法直视!二舅舅能逃过大难,本就是好事,承恩侯府上下竟然还要埋怨!就算旁支的人说酸话,大舅舅总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二舅舅本就是要替大舅舅顶罪的,如今能顺利脱罪,将来便是全族上下的依靠。大舅舅不想着好生安排后路就算了,怎么还只顾着气愤委屈上了?!这些人从前无事时,一个个自认为英明神武,精明无双,仿佛世间的人都只能由得他们支使,再不容旁人违逆半分!如今出了事,却连个章程都没有了,只懂得犯蠢出昏招,哪里还有从前半点儿威风?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