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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370节

 

朱瑞笑了笑:“娘子放心,你相公我办事,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

谢慕林想想也对,见他好象不打算细说自己到底跟杨大老爷都谈了些什么,也就不多问了。反正她对杨大老爷的性情为人都是不大看得惯的,对他这十几二十年的日渐堕落更是感到失望。只要他不再来纠缠,她也不会理会他的事。反正谢梅珺姑姑已经彻底跟前夫杨意全分开了,连一双儿女都带走了,杨家那些糟心事又不会影响到她,而在北平有谢璞的庇护,杨淳、杨沅兄妹俩也能安居乐业,没什么好担心的。谢慕林这一路旅途劳累,今天在扬州稍作停留,似乎可以稍稍喘口气。她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养足了精神,好应付进京后的琐事吧。

这天下午,谢慕林就基本留在驿站房间里睡觉,醒了以后还有闲情打个毛线衣什么的。她一直都只顾着给其他人打了,自己却没一件象样的羊毛衣。由于考虑到路上她可以坐在马车厢里打毛线,打发打发时间,这回她还带上了几团纺好的上等羊毛线,只是实际上马车走得太快,路太颠,真正能让人放心打毛衣的路段很少,所以她也就是刚刚起针织了两排罢了。如今正好有空闲了,她正好给自己打一件贴身穿的小袄,预备冬天里各种需要出门的场合。

京城的冬天确实比北平暖和,但京城里的取暖设施也没有北平的完备,更不可能在各种正式场合上,也由得你棉袄皮衣一层层往身上套,比如宫中的一些宴席、聚会等等,宗室女眷该穿什么衣服,那都是有死规定的!为了不让自己在郡王妃的冠服底下瑟瑟发抖,谢慕林决定要给自己添几件不显山不露水的贴身小袄御寒。可若想穿上宽大的礼服之后,依然能显出几分苗条身段来,不至于被厚厚的棉袄衬托成虎背熊腰,又怎么少得了贴身的羊毛衣这种神器呢?

看到妻子打起了新毛衣,早早睡醒了在桌边看各种报告文书的朱瑞也撒娇表示自己需要新毛衣了,原本那一身确实又轻便又暖和,但只有一件怎么够呢?当然需要再添一件换洗!而且原本那一件比较厚实,到了京城却未必合用,至少得要清一件轻薄些的。

谢慕林对此不置可否,王府亲卫那边又有人来请朱瑞去处理一些事了。朱瑞只得不甘不愿地披上斗篷出了门,这一去,便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快天黑了方才回来。

屋外的大雨依然下着,所以朱瑞的头发、肩膀、袖口和斗篷尾端都沾染了雨水。谢慕林连忙让人拿干巾来替他擦头发,又传了火盆,再取了干衣服来让他换下,最后还送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姜茶,看着他喝了大半杯下去,方才放心。

她小声抱怨道:“到底有什么事?非得你亲自去处理,还一去就这么半天的功夫。外头下这么大的雨,还刮着风,这么冷的天……”

朱瑞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谢慕林照做了,便听得他轻声道:“方才,我出去转了一圈,见了杨为思,也见了扬州知府,做了个中人,让他们面对面坐下来,作了一番坦率的交谈。如今,杨为思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会交出自己这些年在扬州贪墨的钱财,并奉上自己暗中记下的私账。扬州知府不会追究他的罪责,并且允许他在近日正式告老致仕,体体面面地回乡度日。”

谢慕林吃了一惊:“什么?!你答应了帮杨大老爷?可是……为什么呀?!”

朱瑞道:“一来他确实给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二来……我需要给何万全一个交好我的机会;三来,也是因为梅珺姑姑虽然已经与杨意全和离,但她的一双儿女都还是杨意全的骨肉,一旦杨意全受其伯父连累,成了罪官家眷,甚至被牵连至剥夺功名……杨淳与杨沅的前程和名声都会受到影响。虽说在北平,他们还可以安享太平日子,即使将来岳父大人调往他处,也还有我们燕王府庇护他们。但杨淳如今用功苦读,将来未必不能参加春闱。若因为杨为思的事受了牵连,岂不是太过冤枉了?与其将来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应对,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绝祸根。你嗣祖母和姑姑都对杨淳寄予厚望,何必让她们忧心呢?”

谢慕林张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朱瑞会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她。只是一想到杨为思这么个贪官,居然还是靠着梅珺姑姑的面子逃脱了法网,就叫人心里不爽。当年这门亲事多少有些算计的意味,只是嗣祖父谢泽川没防备好友,梅珺姑姑又受闲言影响,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方才便宜了杨意全罢了。杨家伯侄给了梅珺姑姑这么大的打击,在断绝关系后还能再靠着她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实在让人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但朱瑞安慰她道:“杨为思也没占便宜,这些年的贪墨所得都要吐出来不说,他自己私自记了私账,还要拿出来献给扬州知府,可想而知会得罪多少人!他回湖阴县养老,外头看着是体面了,但失去巨财后,能不能继续风光度日,还是未知之数。那些因他而被法办的官员,却有可能对他怀恨在心,寻机报复。他能不能逃出生天,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谢慕林听着,稍稍好受了一些:“扬州知府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肯放过他的吧?他本人也愿意吗?”

朱瑞笑笑:“难道他还能说不愿意么?他在驿站外头守了半日,就是为了求我们夫妻帮忙。而我也愿意出手相助了,提出的条件也不过分,他若连这点都不肯答应,我为什么要替他说项?扬州知府又为什么要放过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应该有所决断才是。眼下,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告老还乡,在外人眼里依然是体体面面的朝廷官员,家中依然有良田美宅,家族中亦有读书种子,可以撑起家业,东山再起。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被扬州知府拿住罪名法办,难道等待他的,还会有什么好日子?只怕连家族的希望也要断绝了!”

交好

杨为思杨大老爷虽然这几十年堕落了,沦为一个贪官,但年轻的时候能与谢泽川结为好友,也曾经是位聪明有才华的大好青年。即使一度被扬州的繁华与富贵迷了眼,但危机降临的时候,他还是能稍稍恢复一下理智,选择对自己和家族最有利的做法。

他从前力保侄儿杨意全与谢泽川之女谢梅珺的婚姻,企图谋算谢家二房的竹山书院,虽然有想要借书院影响力为自己仕途打算的想法,但一座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人才的书院,也能给他的家族后辈带来许多好处。虽说他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天赋,但杨家族内确实靠着书院,养出了几个读书种子,将来但凡有一两人能在科场上考出个好成绩来,杨家在湖阴县乃至整个湖州府的份量就与眼下不可同日而语了。

即使眼下杨意全自己作死,杨为思的老婆孩子也不配合,以至于他的大计被破坏了,可他内心还是希望能让家族里多出几个人才的。他对杨意全再生气也没有放弃他,就指望后者能继续科举,顺利高中后出仕。如今他杨为思年纪老迈,仕途无望,还随时有可能被法办,沦为犯官,这个时候,为了家族计,很多东西他都顾不了这么多了。哪怕再心疼,该付出的代价还是要付的。他还不能有任何犹豫,因为能帮助他的永安郡王朱瑞,只会在扬州停留一天而已。错过这一天,他就再也巴结不上了。

为了脱身,杨为思先前已经把自己这些年在扬州非法所得的财物与一些暗中置办的产业变卖出去,积攒了一大笔银子,预备随时找到能帮上他的人,就可以拿钱开路了。虽说他先前已经花了不少钱,却始终没找到人捞自己一把,但眼下他手头依然还有好几万的现银。见过朱瑞第一面之后,他知道了朱瑞的条件,便回家去继续变卖手中的财物,又攒上了一笔,勉强凑过了十万两银子。

这笔数目,算是他十几年在扬州为官任上,从明面的账目上可以查出来的贪墨款。至于其他来往客商私底下孝敬他、贿赂他的,外人不得而知,他不提,也没人知道。只是他这些年在扬州花销也不小,若不是总想着要打点门路,谋一任肥缺,好从如今的官位上升上去,他也不会省着花用,还积攒下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勉强能填上他的亏空,让扬州知府的脸色稍稍好看些,再加上他私下记的暗账,才总算是让那位出身显赫又很有胆识的上司愿意对他高抬贵手,放他致仕归乡。

但杨为思想要留在扬州继续任官,又或是调往他处,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是永安郡王朱瑞还是扬州知府,都不能容忍他继续做官贪银子了。他把手上的财产全都拿了出来,私账也献了上去,自己几乎要落得两手空空的下场。虽说他在湖阴老家还有宅有地有产业有下人,可那都握在妻子杨大太太手中,夫妻俩这些年为了钱财与妾室、儿女的事没少争吵,回乡后等待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呢!

杨为思的感受,朱瑞与谢慕林自然是不大关心的。

谢慕林听朱瑞说完与杨大老爷交涉的种种细节,总算消了大半的气:“这倒罢了,他如今还愿意为了家族后辈考虑,舍了银子和官职,交出私账,也不算是太蠢。只是他的性命能否保全,还要看其他同伙们是否会愿意放过他。我觉得这点够呛,只愿那些人若真要下死手,不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才好,再别扰得湖阴县不宁。”

朱瑞笑道:“也是杨为思走运,他求到了你我夫妻头上。虽说你把他挡在门外半天的功夫,但我回来后没多久,就出来见他了,对外也可以解释说是男女有别,你要避嫌,并非拒绝帮助他。我出面邀请了扬州知府说项,虽说宗室不好结交外臣,但我年少轻狂的时候,曾与这位知府大人的兄弟结交,也曾去过他家作客,与他还算有些交情。我替他寻了个知道内情的线人,提供了一本极有用的账目,对他查获治下的贪官大有帮助,他自然乐得卖我一个人情。

“如此,那些有可能会怀疑杨为思出卖了他们的人,见他是求了我这个曾经的姻亲后辈出面,才逃出了生天,大约也不会再怀疑了。除非扬州知府主动说出今日会面的来由,否则杨为思还是能保得一条性命的。”

谢慕林恍然大悟,只是有一点担心:“你跟外臣打交道,在外人看来也象是包庇了一个贪官,不会有什么坏影响吗?”

朱瑞笑着摇了摇头:“不妨事,扬州知府没什么不满的,自然不会往外头抱怨。杨为思更不可能透露细节。如此,不过是我与少年时代的友人兄长见了一面,在场的还有一位妻族长辈的世交,匆匆喝了杯茶,聊了聊天,又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杨为思是以告老的名义致仕的,不是犯官身份,没什么包庇贪官之说。即使旁人知道他贪了不少,可这扬州官场上贪银子的官员还少么?

“杨为思官职不高,背景不深,胆子也不大,因此他还不算是条大鱼,只能算是随波逐流而已。扬州知府都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觉得他最好对付,才为难了他这么久,想着可以从他这里打开缺口罢了。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杨为思是什么下场,都不重要了。”

更何况,是扬州知府主动找上门来的,并不是朱瑞出面去联系的他,双方的会面看起来就象是朱瑞请杨为思这位妻族的世交长辈去茶楼喝茶,“偶遇”了扬州知府,记起两人过去的交情,便把人邀请到雅间里寒暄了几句。如此而已。

至于扬州知府为什么会主动找上门来,这就是何万全何提督的功劳了。朱瑞只是让小徐在行宫里当着何万全手下的面,跟小林侍卫闲聊了几句,提到杨为思求上门来,让永安郡王夫妇颇觉烦恼,有心不管,又怕他出事连累了郡王妃的姑姑与表亲……何万全提督何等精乖?主动就把事儿给办了,都不必朱瑞夫妻费心思!

这就是朱瑞说的,给何万全一个“交好”他的机会。

谢慕林有些惊讶:“何提督竟然还能支使得动扬州知府?他在这扬州城里挺说得上话的嘛。”

朱瑞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不仅如此,他在安庆、徽州、宁国等好几个府都说得上话呢。这点确实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而且杨为思也告诉了我不少关于他家的小道消息。我如今对这位操江提督的事,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谢慕林仿佛闻到了浓浓的瓜味。

吃瓜

天色渐黑,外头下着大雨,又闲着无事,谢慕林便拉着朱瑞窝在房间里,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捧着暖乎乎的手炉,面前摆着热腾腾的姜茶水,还有几碟子干果点心,兴致勃勃地吃起了何提督家的瓜。

说起操江提督何万全的身世背景,大体上没什么好提的。何家世代都在水军,乃是赫赫有名的将门,子弟繁茂,几乎在本朝每一支水师队伍里都有将领姓何。别看高位上的何姓将军很少,在中低层的水师军官中,何氏子弟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不过,也因为高品阶的武将不多,何家在军中影响力大,在朝中的影响力就比较小了。何万全年轻的时候,明明是将门之后,却也经历过因为上司无能而累死三军的惨事,还有因为主将在朝中没有姓名,而导致全军军粮后勤得不到保障,所有人都要在寒冬腊月里忍饥挨饿的悲惨遭遇。何提督因此立定了决心,一定要提升何家在朝廷内的地位和影响力,哪怕不能跟曹家相比,好歹也不能比萧家差太远了。否则,连自家子弟与自己手下的兵都无法庇护,主将做到这份上,又有什么滋味呢?

以上这是朱瑞从前打旧上司穆诚那儿听来的。

经过多年经营,何提督总算入了朝,成为了操江提督,称得上是何家历代将领中官职最高者,官拜从一品,与封疆大吏无异。然而,由于他家是从福建起家的,在京城这种权贵遍地的地界上,他们依然不大被人看得起。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何提督与家中族老商议过,决定要走联姻路线。

曹家本来只是西南守将,却能靠着嫁女给皇子而一步登天;萧家本来只是柱国将军,同样是因为家主给皇帝做过伴读,又有个妹子做了贵妃,成了帝王心腹。何家比他们差什么呢?不就是一门贵亲么?

何家子弟基本没有纨绔,可惜在京城权贵眼中,依然不是上好的女婿人选,能嫁过来的,都不是对娘家有影响力的姑娘,所以何家就把希望寄托在何大小姐能成为皇子妃这一件事上了。

何大小姐是何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一朵娇花,处处可以京中名门世家的闺秀比肩,她与家人齐齐出力,总算成为了二皇子的未婚妻。那个时候,二皇子前程一片看好,人人都相信太子马上就要被废了,而二皇子作为最受皇帝宠爱的儿子,即将成为新储君,继而继位登基。到时候何家大小姐就是新皇后了!

无奈林家行事过了线,一朝沦落,二皇子与林昭仪也是自身难保。何万全果断选择了向皇帝投诚,抛弃了二皇子,能撇多清就撇多清。据说当时扬州官员世家的圈子里,一度听闻何提督已经迅速给女儿寻了另一门亲事,只不过后来有人澄清,大家才知道那是谣言罢了。不过那一阵子,何家确实想过要尽快给女儿另定亲事,免得被人说与二皇子藕断丝连。尤其是年初那两个月,林昭仪据称杀了皇后,二皇子眼看着就要受连累被废为庶人了,何家就算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也不敢太过托大,恨不能断绝了何大小姐嫁给二皇子的每一丝可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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